一路心生
阴着天,下着小雨,校道旁的桃花零零落落了一地。撑着伞,抱着细生,顶着不时吹来的大风,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在模模糊糊中却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1)
小时候,学医是一种随口说说的玩笑,没想到长大后自己却当了真。
我表弟是个自闭症。
我从第一次回老家就知道。
那年我六岁,正是刚上小学的年龄。刚下飞机,妈妈拉住了想飞奔去小姨怀里的我,蹲下来,趴在我肩膀上悄声说到:“弟弟是个自闭症,你要让着他点喔。”
站在机场川流不息人群中,我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一般望着门口的小小身影。正值夕阳西下之时,柔和却带有暮色的光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让我几乎忘了观察到他不同寻常的动作和小姨尴尬的笑脸。而那时尚未懂事的我并不能理解大人们那种装作开心的心情,只是如往日般继续扑向小姨,向她耳边哈了一口气,小声又疑惑的说:
“小姨,自闭症是什么呀……”
后来我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在我能懂事撒娇喊妈妈的时候,他只会一边打自己一边哭企图引起大家的注意。
在我可以用筷子用勺子自己吃饭时,他只愿意小姨一口一口用小勺子喂给他。有时饭菜不满意会吐出来,有时饭菜太可口他会吃到吐也不肯撒手。
在我可以牵着妈妈的手跟她一起漫步在海湾边时,他只愿意自己一边走一边瞎跑瞎跳。
而他只比我小一岁而已。
总记得小姨把他那张幼儿园获得的“进步最快的小朋友”奖状讲给妈妈时得意的神情。
现在牢牢粘在墙上的奖状,却成了讽刺。
要回深圳了。晴天格朗,他没有了那种很长很长的影子,却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得极为深刻。机场同样是人来人往湍流不息,但我总觉着,他好像只是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而已——这个世界,都和他毫无关联。
妈妈如初来时那样蹲下,在我旁边轻轻柔柔的说:
“去道个别吧。”
或许是那时的日光太过强烈,又或许是那时候的风儿太过喧嚣,以至于我突然迈着我的小短腿踢嗒踢嗒地跑了过去,不由分说捉住了他始终不肯安分的小手,也不管他的眼睛究竟是看向哪里,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刚拔牙的漏气音地跟他说:
“我跟你唆……我长大后要当个医……森,这样……你就费好起来了……”
其实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医生是个什么概念,只是一抬头,看到了小姨那永远微笑着的眼上噼里啪啦地掉着的泪珠,我突然感觉我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2)
高三开始前的那个夜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在热腾腾的饭气中,你来我往,各个亲戚聊得甚是欢快,尽是谁谁谁家孩子高考考了多少,现在就读于哪个大学,如今发展的如何如何……
我低头吃饭默默无话。
隔壁的亲戚却不肯放过我,非要说上一句:
“心心想要考什么专业呀?”
我含着一嘴的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就一直哽在喉咙里,就也装作是懵了一般睁着眼睛看向满桌亲戚,引的他们哈哈大笑,最后他们又自然而然回到了别人家孩子的话题。
但在我准备继续低头吃饭的时候,我切切实实得看到了,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我到底想考什么专业,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失去了那种挺直腰板把它说出来的勇气。
小时候,医生是伟大的,是崇高的,是奉献的象征,可以赚多多的钱,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所有人。
什么累啊无助啊,都是和它不相干的事。
然而随着渐渐长大,我渐渐的发现,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
三年规培两年专培本科研究生硕士博士。医闹。48小时班。
这就意味着,我真正开始工作时,已经30多岁,这就意味着,我将没有精力照顾家里,没有能力供养父母。更重要的是,30岁,对一个女性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啊。
终身白大褂,没有时间化妆,逛街,买衣服,谈恋爱,皮肤会越来越差,会有黑眼圈,眼袋,会和年少的自己面目全非。
害怕和对未来的恐惧,让我越来越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前路未知的无措和铺天盖地的压力终于让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已经记不清当初学医的初衷了。
是为了那个站在阳光下的那个孤独的孩子;还是为了日渐老去身体愈发不好的父母;又或是为了我自己心里那片不能言说的虚荣感?
在一望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知识海洋中拼命挣扎的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一把捞起甩在岸上,施舍似的划了几个数字,然后告诉我,我可以走了。
走。走去哪呢。
砂砾和着阳光闪闪发着光,刺的眼睛不由自主就开始酸疼。我盯着地上的那几个数字,突然感觉莫名其妙的嘲讽感。
看到我的成绩后,妈妈也悄悄收起了眼中的失望,和别人一起劝我读个会计或者老师类的职业,相夫教子,极好。
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一辈子就这么活下去?
没有目标、忙忙碌碌、随波逐流……
在一堆嘈杂的声音中,我忽然又想起了小姨微红的眼圈和豆大的止不住落下来的泪珠,想起了那年的阳光,和奔跑过去的心情,想起了那个孤身站在人群中的孩子,想起自己立下的那个誓言。
不!不!不!
我不能这样活着!
我突然像是那年一样跑了起来。
街上所有的建筑像是一幕幕过往的电影,一点点的,我从从六岁跑到了十八岁,从市中心一直跑到了家门口,死命地扣门。
开了门后我也不管父母惊异的目光,只是兀自跑到房间里,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了一串数字。
提交。
志愿就这样被我草率地报完了。
那一天夜里,父母并没有责备我,而是跟我谈了很多很多。
而现在我的印象中只有那身总也洗不掉的汗味,轻轻的晚风,和隐约的蝉鸣。
哦,还有妈妈眼睛里的欣悦,和重新燃起的,一种叫做希望的光。
(3)
后来嘛。
其实没有什么后来。
我并没有考上临床。
而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掉到了预防。
可能是因为我填的太草率没核对吧哈哈哈哈哈。
抱着细生走在路上,思考着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可以转专业。
没有了不安,没有了彷徨,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因为回忆里的人儿呀,始终在跟我笑呢。
天渐渐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柔柔的在沥青地上铺了一层,和着校道旁绿的快滴出油来的树叶,一闪一闪,煞是好看。骑行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我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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