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随笔

      年年过除夕，离家过除夕这好像是第一次。清早启程，一路向南。        

        小时候有记忆的每个春节，都是在姥姥的筒子楼里度过，一进腊月，燎猪头的焦糊味道就溢满楼道，那时家里人多，各种年货盆满钵满，洋溢着浓浓的年的味道。年二十八九，在外地的大舅会用扁担挑着养了一年的大公鸡走进姥姥家，进家后大舅偎在火炉旁烤火的样子一直刻在记忆里。姥姥家的孩子，我年龄最大，除夕晚上带领弟弟妹妹们穿梭在忙年的大人中，一会拿块藕盒，一会尝尝松肉，年夜饭还没开席，肚子已经填饱。待大家刚落座，我们又捂着耳朵跟小舅去放鞭炮。嫁人后，春节便在两个家跑，虽然也是忙忙叨叨，但总感觉五六个人的除夕太过寂寞，少了年味。             

        橘色的暖阳渐落，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或明或暗，这个时间该是各家拾掇饭菜、包水饺最忙的时候。          

      进门已近傍晚，家里亲戚这几天陆陆续续从新疆、北京，上海、无锡等各地赶来，总共有二十多口人，有些家庭成员是初见，不太记人的我寒暄问候之后还是理不太清家庭关系，儿子是太奶奶唯一的曾孙，不一会就和大家热络起来。已经久违了大家庭的除夕夜，这一刻感觉时光交错，流转到童年时光，坐下来安静的欣赏他们的热闹，好似回到姥姥以前的筒子楼。      

        年夜饭桌上，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精神矍铄、频频拼酒。公公、老公和多年不见的叔伯聊着数不清的陈年往事，我在一旁听大家聊家事和家史，老公不忘殷勤的做着说明。奶奶今年已经104岁。二十年前还耳聪目明的奶奶如今已经看不到东西，当年奶奶十八岁就嫁给大他十岁从金陵大学（现南京大学）毕业后在师范教书的爷爷，爷爷是奶奶的老师。奶奶娘家开的私塾馆“野秀草堂 ”到奶奶这代已经是第十二代 ，也算是金陵的世家。奶奶在家排行最小，爷爷奶奶落难被遣农村务农，从此再也没回南京城。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奶奶感觉就是一个谈吐比较文雅的农村老太太，当年她自己酿造的大酱（类似甜酱）我还记忆犹新 。叔伯让儿子记着爷爷的名讳——钱蝶梦，听上去遥远陌生又古色古香，爷爷奶奶一共养育了七个孩子，那个时代师范毕业的奶奶婚后一直没出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

        84岁的大伯，年轻时命运多舛，毕业于哈工大的他意气风发，但却在政治运动中感情受挫，平抚了打击，快四十岁时才走入婚姻，凭着自己的专业做到建筑设计院的院长，中年之后的生活也算顺风顺水。现在虽然高龄，依然没有离开自己喜欢的专业，继续在设计院担任专家和顾问，天天忙的不亦乐乎。 公公排行第二，公公和四姑、五叔、六姑，都是老师。公公和四姑性格都随和，大学毕业后就到大学教书，算是兄弟姊妹里最平安顺遂的。81岁的三叔身体相当结实硬朗，能依稀看到年轻时的挺拔英俊，听奶奶说他和三婶的婚姻也是家里遭遇变故后的的政治产物，两人没有感情基础，也没有生儿育女，却一直维持着婚姻，学农的三叔大学毕业后去了新疆建设兵团，隐约听说三叔在外面还有个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不知相濡以沫的亲情和念念不忘的感情是该怎样取舍。    

          小姑排行第六，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她时大约四十多岁，当时和念大学的两个女儿站在一起，除了美丽还有江南女人的温婉，我一直觉得姑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姑姑的两个女儿一个16岁就保送到北邮念大学，另一个被美国名校斯坦福大学录取。姑姑节前来看望奶奶并小住，现已返家，所以这次没能见到。遥想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小姑和姑父的时候，怎么都难以接受他们是一家人，姑父瘦弱矮小，一只眼睛小有残疾。听说当年爷爷奶奶下放后，成绩很好的姑姑已根本没有上大学的机会，村长的儿子又强势的来提亲，奶奶无奈中默许姑姑逃婚，隐名改姓躲到千里之外的黄冈，姑姑经人介绍认识了后来的姑父，姑父比姑姑大十几岁，根正苗红，是当地农机局副局长，见到漂亮的姑姑，姑父一家冒着很大的风险，迎娶姑姑并疏通关系安排姑姑上大学。我想那时姑父就是姑姑的救命稻草吧，在婚姻上姑姑也应该是面临两难的抉择，但因为这段婚姻，姑姑终于实现了念大学的夙愿，身处书香世家，对读书一定是有着强烈的愿望，为改变出身表达感激选择隐忍的生活，在那一代人中也很普遍。有时候国家的一小段弯路，对个人来说就是一生的代价。如果不是生逢乱世，那么漂亮聪慧的姑姑应该有完美精彩的人生。听老公说，姑姑姑父虽吵吵闹闹一辈子，却也相携相助走过一生。有时想婚姻也是一本书，自己身在其中也未必读的懂。

        七叔是叔伯里唯一没念大学的，但却做得一手好菜，年夜饭在酒店，没能尝到七叔的手艺。七叔是上海人的上门女婿，因为当时爷爷受难下放农村，为了让家里最小的孩子能够过上好生活，只得委屈孩子去上海郊区入赘，这一直是七叔心里一个梗，至今七叔经常提起这段委屈。七叔是家里最聪明的，学习成绩也好，最受奶奶的宠爱。七叔因为出身没能上大学，心气却很高，和七婶的思想意识截然不同，两人磕磕绊绊，生了一儿一女，老来相伴时相处才变得融洽。七叔一直在机关单位做局长司机，八面玲珑的性格让他成为能办事的“能人”，日子过得很潇洒，直至退休。

        老公说 ，家里叔伯和姑姑中，最坎坷和委屈的是六姑和七叔 ，正值青春年华遭遇家庭变故，其他人在历次运动中虽然也经历各种打击，但终归已长大成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六姑和七叔被时代胁裹，历经挣扎，拼尽全力改变命运，但最终还是要和命运妥协。          

      时代给每代人烙下印记，祖辈为活着奔命；父辈历经动荡为生活奔忙；我们则充满困惑和迷茫，浑混沌沌，常常不知所始，不知所求，不知所终；希望儿子他们能怀揣初心和梦想，为爱而行，自由而充盈的体验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除夕夜连着两个年头的两端，也把相隔遥远的亲人聚在一起。不一样的除夕，时过境迁也好，陌生新鲜也好，一样的万家灯火，家人团聚；一样的春晚在难忘今宵歌声中结束。每个除夕都独一无二，值得珍藏。 

          打着哈欠，关上手机，新的一年开始了。     

除夕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