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慢慢沉下去,远山弥漫着大雾,阴森古堡前的黑衣男子目光空洞,“该回家了。”薄唇轻启,话音响彻整个山谷。
我看不清他的完整模样,只觉得那双眼眸似毒蛇般阴寒冰冷。
“又做噩梦了?”先生把我搂入怀中,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话中有些许无奈,“梦都是假的,有我在呢,安心睡吧。”
我朝先生怀里靠近了些,耳周萦绕着他平稳的心跳,却莫名感觉窒息,一闭眼尽是那冰冷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梦见他了。”
这些年来我常梦见一个陌生男人,醒后却怎么都记不起他的样貌名姓,只知道那没来由的落寞和难过让我喘不过气来,那时我总想他定是我极珍重之人,只是我不小心将他忘了,所以他来梦里寻我想要唤醒我丢失的记忆。
再后来我和先生相恋,我便再也没梦见过他了,无论我睡前如何想,都是梦不到的,时间一长,我还以为真像先生所说那不过是我抑郁期间为了封闭自己的情感而臆想出来的泡影。
先生叹了声气,又想要教育我几句,最终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亲了亲我的额头,“别胡思乱想了,明日婚宴要是起不来,亲戚们可都要笑话你了。”
——婚宴...是啊,我要结婚了,梦是最虚幻的存在,我不该耿耿于怀。
可陷入沉睡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你在梦里足足缠了我八年,现如今真的舍得让我嫁于他人吗?
直到披上婚纱的那刻,我还是在想。
我确实不爱先生,心里兜着那个男人又如何爱得了旁人,可是我必须结婚,现实如此,我总不能想着那场梦过一辈子吧。
“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男人,无论...”
司仪念着誓词,先生捧着戒指,亲朋翘首以盼见证这神圣的一刻,我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然后笑了,一滴泪自我眼角滑落,这一刻我想明白了,我能。
“不愿意。”我摘掉头纱,从未有过的坚定。
抱着梦过一辈子又如何呢,只要他能偶尔来梦里看我一次,不也挺好吗?哪怕他再也不入梦来,那八年里的每一次入梦都足够我怀念许久,怀念着怀念着,这一辈子不就过去了嘛。
直到货车撞翻横穿马路的我,直到我躺在血泊中意识涣散,我也不曾后悔今日的决定,我只后悔怎么就朝现实低了头,怎么就要委身于旁人,这让我的爱变得廉价了。
天光渐亮,徐来的清风吹散了山间的大雾,我站在断崖上远远望去,还是那座熟悉的古堡,不过这一次它多年来紧闭的大门敞开了,隐隐可见里边的壁炉正熊熊燃烧着,男人垂首坐在摇椅上,似是睡着了。
脚下是万丈深渊,我想过去,我想和他对话,我想记住他的容貌。
“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
医生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缓缓睁开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大脑就像断了弦,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货车司机临时刹车减弱了冲击力,出于本能我用手护住了脑袋,所以幸免于难。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婚姻不是儿戏,成年人要有担当要知分寸,你当众悔婚不仅让他难堪,自己也落人口实。”我在医院躺着静养了半月,爸妈才开始谈及婚礼那天的事。
我哑然,我无法辩解什么,错的是我,先生是无辜的,“我知道,之后我会去给叔叔阿姨道歉的,旁人喜欢议论让他们去议论就是了。”
这半月来我一次也没见过先生,他不来也好,我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道歉无济于事,解释又显得那么可笑,我总不能说我实在惦记梦中人吧。
又不是不谙世事的三岁小孩,相信梦爱上梦中人和相信世界上有奥特曼一样荒唐。
“你啊你!”爸爸本在给我削苹果,闻言气得直接把快削好的苹果往垃圾兜里一扔,“简直是胡闹,道什么歉给谁道歉,我看你没有半点知错的模样。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那你想过你妈和我吗,我们这老脸都要让你丢尽了,你妈现在回家都得拿布把脸遮着,生怕别人笑话。”
我耸了耸肩没再答话,有些可惜地看着那被丢掉的苹果。
先生待我很好,叔叔阿姨待我也不薄,三金彩礼车房样样都是备好的,我确实对不起他们一家子人,可感情这个事,从来没有任何道理,就算有伦理道德束缚着,想要爱的心也不会中规中矩。
沉默后便是黑暗,唯有走廊的灯把病房照亮了些。
“对不起。”我看见了门前的倒影,我知道那是先生,护士的脚步声不会悄悄停在门前,“别急着走了,进来吧,说说话。”
那日我见着桌上的那束康乃馨中插着一朵红玫瑰,我便知道先生来过了,除了先生是没人知道我独钟情于红玫瑰,卧室的玫瑰久艳不败。
先生背着手走近,花瓣都落在我床前了,我还要假装不知道他手里有东西。
“身体好些了吗?”他的眉宇间没有半分责怪和愤怒,整个人莫名有些拘谨,“我不知道你是一时冲动还是...”
“好多了。”我打断他的话,没敢去看他的眼睛,“你知道的,那晚我梦见他了,我...对不起。”
“可那是梦啊,清潞。”那时候我把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告诉先生,不是想要他来理解我劝慰我,只是秘密藏在人心底太久会把人逼疯的。
我无法反驳,无数个夜晚我都在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可我始终无法释怀忘却,“对不起。”
“你疯了。”先生沉默许久憋出这三个字,他手臂上突起的青筋可见他在竭力控制情绪,“你分明比我还清楚那只是你的臆想,别说什么你爱那个男人,他压根就不存在,我求你回归现实吧,现实不是电影小说,没那些光怪陆离的玩意,权当你不愿意结婚,可你别拿这种理由来搪塞我。”
任是谁听到这些都定会骂上我一句傻蛋,我确实是傻蛋,但我乐意做傻蛋,“对不起。”没得解释,无法解释,我除了能说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他起身,眼看着就要走出门又折了回来,把玫瑰放在我的床头,“这是不是就是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只不过你的月亮是真的月亮。”
我笑而不语,看着他离开。
先生并不爱我,他和我就是雪地里受寒的人,刚好距离近了些能走几步到对方身边抱着相互取暖,现在我冻死了无法再带给他温暖,他还是会寻找下个距离近的暖炉。
我道歉,是对不起让他丢脸了,而非是对不起辜负了他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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