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么仰躺在柏油路上,太阳穴附近的伤口处还在沽沽流血,左手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浮在空中的我就这样静悄悄地看着下面的场景,维持秩序的交警,肇事的货车司机,救护车的担架,碎成破烂的车灯……
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是跳,我变成一个质量完全为零的东西,我以空气为立足点,只一跃,整个身子腾飞起,一下子就来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处。然后慢慢下落,宛若一个身着降落伞,来到妈妈面前。
妈妈是一名舞蹈老师,教小朋友拉丁,平时脸上总是神采奕奕,现在改往日,时而低声呜咽,时而手背抹泪。
我想伸手去摸她脸颊,但我的手像图像一样虚无的东西穿透了她的身体。
我跟着妈妈,来到医院,来到公墓前,看着她到自己的墓前送花。也跟着她正常上班、给车加油、洗衣做饭。悲伤总得用些琐碎来填补。
妈妈变了,她变得喜欢发呆,常常搬张小板凳坐在阳台旁,或者就站着,看着远方望得出神,也许是看云,或者缓缓落下的云。直到微波炉的声音才让她反应过来。 她变得喜欢种植物了,三两天就给它们浇一次水,变得喜欢看电视。
我总是在半夜的时候出去游荡,有时飘在公园的水面上,有时跳上最高的楼顶,俯瞰大地,繁华与明亮依旧装饰这个城市。
妈妈也总在夜里毫无征兆地醒来,然后起身,取出杯子倒点水喝,之后回到床上躺下。然后她剩下的时间不会再睡过去了,或是望着天花板,或是望着白墙,或是看着悠漆的夜,然后等待黎明到来。
有天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妈妈睡去,没有出去,而妈妈只是沉沉睡着,没有醒来。我若是出门回来,她总是醒着的。
于是我发现了,我距离和她越远,妈妈内心的不安感就会越强烈。然后夜里在也没有出去过,每当她躺床上,我就躺在她旁边,看着她缓缓入睡,发出速度均匀的呼吸声。
十二月的这天,妈妈在做汤。她将玉米切片,将藕切片,之后把洛过水的排骨一齐放入锅中,放入些其他角料,加水,开火。随后在围裙上擦擦手,在手机上调好闹钟,就在沙发躺下。
今天她也教了一天的舞,应该很累了吧,我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她。
之后,闹钟响了,可声音有些小,妈妈没醒,闹钟铃响过一分钟后,停止了闹铃,妈妈仍旧未起。
之后,听到水烧开冒泡的声音,我去往厨房,汤汁已开始汩汩往外冒,溢出来的水时不时将煤气灶上的火苗没过。
我担心会发生安全事故,我跑去伸手想抓妈妈的手,手一下子就没过了她的身体,于是大喊大叫,妈妈自然是不可能听到。
眼看炉子上的火已完全被汤汁浇灭,我才忽然想起那个规律。
我朝门冲出,跃过马路,跃过居民房,跃过疾驰而过的车,终于来到见也没见过的远处。
好在,待我回去时,发现妈妈已经醒来,正处理被汤水浇得糟糕不堪的灶台。
从此,更加紧紧跟在她身后,担心在发生这种类似的事情。观察妈妈成了我日常任务,看她吃饭的样子,睡觉的样子,细数她的白发。
问题是,我还能守护,或者说观望妈妈多久?隐隐约约间我察觉到自己也许不能待太久了,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罹患绝症的病人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然后,我也想妈妈一样,喜欢发呆,我开始细细审视我们这个家。
客厅的大灯,墙上的画作,书架上的小说。
水龙头低落的滴答声,水壶烧水时的呜呜声
微风和窗帘,茶几和暖阳。
有天夜里,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今晚你就会不复存在。
我来到妈妈床边,蹲下,静静观察她的侧颜,感慨她年轻时一定很美。
缓缓站起,把手伸向她枕头,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腕、整个手臂、肩膀,最后连我整个身子,也都没入她的枕头里。
我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也许是妈妈的梦境,她在一旁打毛衣,我走近她,轻轻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看了我一眼,低头笑了一下,好像早知道我会来到。
我伸手挽起她肩膀,在心底暗暗说
今后你的夜晚就由你女儿守护好吗?
你死后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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