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寿终
腊月二十八下午，她在弥留之际狠狠地咬住了要给她除痰的手指，乘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面色祥和平静。七十九岁了，曾孙辈都有了，该走了。能回到这四墙斑驳、狭窄的小屋，能躺在自己的床上，真好。
日子是自己选好的，这个时间刚刚好，所有人都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她多少有些私心。想最后看看所有的儿孙，又不给他们添太多的麻烦，不影响他们来年的运气。儿孙齐集是最大的福气，送的人多，才能顺利成神仙成祖宗，保佑后人。她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
子孙三代围站床前。不点香，不烧纸钱，不放爆竹。总觉得缺点什么，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大儿子早就跟她说过，政府不允许呀！会污染环境。对，千万不能影响到大儿子的前程，没有就没有吧。
“我们基督徒不拜偶像，我们要开始祷告了！”这是大儿子和大女儿刚硬急促的声音。
这是在下驱逐令呀。
她有点懵，你们居然不给我下跪，不痛哭流涕？
老二、老四、老五你们别走呀！
我可是你们的亲娘呀！
我靠卖柴养大你们几个，你们居然不给我磕个头，道声谢，我不甘心。
老三，你可是我养得最好的一个孩子呀！
想当年，童养媳的日子真是连狗都不如。我大着肚子还得上山砍柴，下田耕耘。吃饭不能上桌，多夹一点菜，筷子就会像雨点一样落在头上。好不容易熬到公公去了，自己当了家（婆婆是自己的亲姑妈），炖了一个猪脚吃下去，才生下了结结实实的老三。老三，你不谢我吗？
她大声呼喊，但子孙们却浑然不觉。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会听信谎言，被人骗进教堂，成为基督徒。五十多年拜佛，现在功业全毁，而且还毁掉了母子（女）情分。
她回想起五十多年拜佛的经历。初一十五敬香，一丝不苟一次不落，但凡有点好东西，一只鸡呀，一块肉呀什么的，都要用托盘托着，从灶神开始，房前、屋后、祠堂一路敬过去。现在，要钱没钱，要福气没福气，成神仙保佑子孙是没指望啰！
她还记得自己改投基督教的情景。一次坐在大儿子的摩托车后座上，田间的道路坑坑洼洼，摩托车一个弹跳后她痛彻心肝，脊梁骨断了。卧床期间，大媳妇告诉她，有个地方叫教堂，能帮人消灾避难。那里有一个很厉害的神叫上帝。去了几次后，她发现教堂真好。不用钱、不用物，只要唱唱歌就能讨好上帝，在教堂里有时还有点小礼品。据说死后还可以上天堂。
祷告声响起，这哪是赞美，这是催命呢。老大，老三，你们想干什么？
别想赶我走，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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