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木梳
文:迷失异地,编辑:苏敏,图:购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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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央
黄昏,鸣蝉在树上叫了一遍又一遍,云翳枯黄,像一片片褪色的树叶,四周的昏暗感夺去了我聚拢后的视野,大堂的钟声敲过了十八下,而在敲过第十九下的时候,在荔枝树上筑巢的乌鸦哗然而起,四处奔散。日光漫无目的地洒在那具棺椁上,表层的那层镀膜往外散出冷冰冰的赤痛感,继而四处沉默得变得安静起来。三年前,我离开了小城,如今复返,眼前的一切光景就已经刺痛我了。这次我回来,是出席一场葬礼。
她死了。这是一个盖棺定论的事实,我默然处之。在钟声敲过第二十下的时候,大堂内有人冲出来,像无弓的箭,众人围着棺椁,时而哭泣时而祷告,但更多的是惋惜。在场的人将巷子的每一个角落堵得水泄不通,只有像幽灵一样的人,才能挤进最后一扇送别的门。
周遭的人开始呢喃细语,有的人说,她不应该死,至起码在这个似水流年的芳华,她不应该像一颗流星一样就此陨落。我围着棺椁,尽力想散去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有人看穿了我的虚伪,或是他早就伺机而动,他怒目而视,将满腔愤怒发泄在我面前。
“你这个杀人凶手....”那人指着我破口大骂,然后,我被敲昏了。
死去的人叫张洁雯,是一个26岁的女人,我记得她嘴角有一个细小的痣,我和她算不上是青梅竹马,而我对她的死去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出席葬礼,不过是出于仪式上的礼貌,我不会觉得很悲哀,同样,也没有任何惋惜的情感。
小马问我,你直到今天,还讨厌她吗?我说,都多少年过去了,哪里来谈得上讨厌,我和她早就无拖无欠,互不联系了。
“那可真好!”小马眼睛微微合上,眼泛笑意,我忽而发现她的眼睛红肿了一大块。
“这是她的遗物....我在她的遗书上看到,这东西最后还是得交你保管。”
我微笑地接纳,那是一把木梳。
二
“你真的要走吗?”她泪眼连连,就连声音都略带嘶哑。
我没有说话,点头都快耗掉我的所有气力,我让她看了看我手中的流沙,已经不剩一滴了。我想让她明白,我这一辈子始终都没有为谁停留过,哪怕面前的人为我鞠躬尽瘁,哪怕为我肝肠寸断,我只会冷漠如雪,我掉不出哪怕是敷衍的一滴眼泪。
“那你走吧!”她语气忽而变得坚决无比,我看着她就快要沉沉而下的眼泪,有些委屈她的痛苦.我起席离座,对我而言,能够透视一个女人的所有想法,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开始怀疑,我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女人,不然我不可能如此熟悉去捕捉到她的每一个神态背后的意义。
我称呼那个女人叫妹子,和她最后一次通讯也应该追溯到三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开这座小城,我知道自己即将会逃离,但确然没有一个正当漂亮的理由。
三月份的小城,既像春天,又像冬天,没有催人热浪的骄阳,地面上的碎点晶莹剔透,我轻轻拉掉了帘幕,轻微的阳光于我而言都显得有些刺眼,我倒在了她的胸脯,软绵绵的,我随即无力,身体的一部分倾泻而出,我紧紧抱住了她,将她一碰就碎的青春放置怀内。
妹子是我在小城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初恋。中专毕业后,我在老家并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后来托了亲戚的福,寻了某种关系,才在隔壁的一个三线小城,勉强谋了一份工作。工作的内容很枯燥,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意义。我所在的工作场所是一间休闲会所,每天的工作日常不过是对着那群有钱的大爷点头哈腰,每次为那些老大爷除掉身上的衣服后,我都会把头埋得很低,示意桌上的收款码,一些脾性爽快的人会很配合地给了小费,但更多碰到的是是性格乖张的宾客,他们迎我破口大骂。这是一份毫无技术含量,甚至可以说是屈辱的工作。但为势所艰,我只能屈服于这种屈辱一下。兴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有了第一眼去分辨男人女人,好人坏人的分别。有时候我看到男宾客模样清秀,长相斯文,便会多鞠几个躬,那样积赚下来的小费倒也客观。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从按摩房出来,哭得梨花带雨,我被她近乎呼天抢地的呼喊声吸引了过去。泪水都快熏花了她脸上的妆,而她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跑出来像个疯婆子一样。
唐姐是个老女人,我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张洁雯,你表姐不是都给你说了么?做我们这一行的,思想得开放一点,人家不过是摸摸你,又没犯事,你就配合一点,不然客人不高兴,咱也犯难。”唐姐说得轻描淡写的,她在这地方说话举足轻重,自有分量。
“可他......他都摸上大腿去了......”她站在帘幕的后面,我没能窥到她的容颜,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娇声细语,很让男人神魂颠倒。
“我知道,我知道,但在这个世道上,赚钱就得那样...忍忍就过去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找着男朋友了没有,你懂了那事,也就把心放宽了嘛。”唐姐在一边半是宽慰,半是呵斥。只见那女孩嗯嗯数声,后来我就没再听到那女孩的声音。
这会所本就不大,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技师和客人。闲来无事的时光,我有时便会与那些宾客和女技师聊天。
谈到那个终日哭哭啼啼的女技师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说的就是那个张洁雯。久而久之,我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私下里和她的交流也频繁起来。她不算得上天姿国色的容貌,只是声音娇喘喘的,甚是好听,我想也是因为这点,每个来上钟的男人都看上了她。在这待久了,我渐渐明白有些涉黄的潜规则,有些技师确实会和相熟的客人私约赚快钱,我们都知道,在这场所上班的,就没有哪一个技师是真正的出淤泥不染。我很快就将这种以偏概全的观点放宽到任何人身上。
但某一晚,我在清洗宾房的时候,又一次听到唐姐训话她的对话。
“你要再这么固执的话,我就让小梁给你开苞....小姐,我又没叫你干点犯法的事,只是心态放宽一点,让客人摸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这么赶客人的话,那我真对不起,你得收拾铺盖,滚蛋走人得了。”
她愣在了原地,受尽委屈,噙满了泪水。
唐姐走了,我悻悻地走了过去。我晓得她知道我是谁,兴许我不是坏人,兴许在她的眼中,我和那些在按摩找舒服的坏男人也没有不同。
我受不了女人哭,所以我抱住了她。我说尽了许多安慰的说话,就像是排练已久一样。我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一个女人在受尽委屈的时候,你最好抱住她,这是我在这里领悟到的教条。她越发脆弱,我的触手慢慢伸向她狭长的脸庞。
就这样,我做了她的男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因为在此之前,我就认为,在这风月职场上班的女人太脏了,我不可能会从心底接纳这样的人成为我的伴侣,我自己,也不过是像那些臭男人一样,当张洁雯是一个发泄玩具,我永没有像她爱我那般爱她。
我和她搂抱过,亲吻过,但我们始终没有越过雷池。不是我不想干那事,我也知道张洁雯内心深处必然也会有原始的性欲,只要时机恰当,那么干那点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我当然会设法这么想,尤其是夜晚,寂寞和性欲都慢慢延展开去,就差那么一扇似是而非的门,我将它打开便可以了。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候,我没法再继续。
“你爱我?还是单纯喜欢我?”张洁雯靠近我的耳垂,轻轻吹气。我说喜欢,爱一个人只会伤害另一个人,所以我不轻言说爱。
“喜欢,就不配完整拥有另一个人。”她悻悻地说,又再一次靠近我,我抚摸她赤裸的肌肤,爱欲之火又再一次燃起。
我们整晚抱在一起,聊音乐聊时事,就是没有聊彼此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但她一定觉得我很喜欢她,蜡烛吹灭了一支又一支,我沉浸在一段似幻又虚的情感关系中。
后来,我在会所越发混得风生水起,我似乎天生就擅长抛弃脸皮,丢掉脾气,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虚伪的臭男人,而与此讽刺的对比,唐姐每一晚对张洁雯的训话并没有减少,而我更是从大老板口中探出口风,要将张洁雯解雇的可能。
某一天的晚上,唐姐找我谈天了。原来,我和张洁雯这段漏风的关系,早就被她知悉。
她话说得卑微,但很干脆。
“小雯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想她就此失业,但你也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不得得失怠慢客人。”
我说知道,和那些客人打交道,就好比是在钢丝上游走,每一晚我都步步惊心。
“她要是敏感,干不了这行当的,你就让她辞职回去,你好好养活她就是了。”唐姐这么说着,不忘补充“你要是爱她的话。”
我忽而变得很敏感,就像是身体上的顽疾被人发现一样,我赶紧撇清关系。
“唐姐,别误会,我跟她没别的关系。”
唐姐赔上笑脸,暧昧的视线落在我头上。“最好没事,干我们这行的,最怕就是和男的纠缠,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但小程啊,我听说你和洁雯也挺熟的,我也不想她失业,你就帮我劝劝她吧,要是她能放得开,和客人搂搂抱抱,开开玩笑的,我保准也会在老板面前美言你几句。”
那天晚上,我向张洁雯说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谎言,我说我很爱她,爱得无以复加。她觉得我不可理喻,将头埋向另一边,可是我不管,我使劲抱住她,我亲吻了她全身,然后我和她干了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我觉得我真是这世上最卑劣的人,我是抱着说理的态度去见她的,我要说的道理很简单,我不过是想让她承认这个事实,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甚至就算是性交的存在,也与爱情扯不上太多的关系,只要她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我想她一定会觉得和异性存在肌肤之亲并非是一件可怜可悲的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向我所认为的方向发展,在之后的许多个晚上,我几乎都会听见唐姐对她的训话,我听说,张洁雯在上班的时候, 已经不能再容忍除了我之外的人触碰她了,她向唐姐说她恋爱了,所以再也容不得别的男人再去碰触她,哪怕一条毛发。
唐姐很怒,我躲在宾房的一角,看到一个硕大的玻璃酒杯砸在了张洁雯的脑袋上,顿时鲜血直流,然而她笑得很开心。
“你这么牛逼,干脆辞职不干啊...在这装什么淑女啊。”
张洁雯依然像个小傻瓜一样,愣在原地笑个不停。
“让那个小白脸养你咯,我告诉你,明天你不用上班了。”唐姐最后抛出这么一句话,便结束了整个闹剧。
果然,最后张洁雯失业了,她顺理成章成为依附我的女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她能给予我的不过是爱欲和性,然而我很快就厌倦了。我知道自己所做的工作是如此低下,我不可能再用钱去养活一个饭桶,我话说得干脆极了,我还说,她本身就是一个贱货一个婊子,不然怎么会在那种场所出入。
“没有钱给我,那你就滚蛋。”我和她吵架,表现得很愤怒。然而心里却窃喜,恨不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
三
那把木梳,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给张洁雯的礼物,那是我随手在二元店买来的东西,然后我骗她这是檀木梳。她那天笑得很开心,说这是收到的第一份来自男朋友的礼物,她当时笑得很开心,我没当回事。
接过木梳之后,小马跟我说,我离开小城之后的一星期,有一天晚上,张洁雯出现在之前工作的会所。她喝了许多许多的酒,被一群社会地痞捉到小房间里欺辱。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人发现她站在五层楼顶,脚步轻浮浮的,几乎没作半多的考虑,就跳了下楼,死了。
事后唐姐报警了,那帮地痞也被接走调查。事后处理的结果却出人意料,监控所示,是张洁雯在酒醉的状态下主动和那群人渣发生关系的,事后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失足坠楼。那帮地痞只需要赔钱就了事,并不需要附上刑事责任。
张洁雯出殡的那天,黄纸洒满了遍地,天空昏昏沉沉的,像是想要哭却哭不出。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指着我说杀人凶手了,我强忍着满腔的痛苦和愤怒,用木梳,慢慢在手臂上勒出一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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