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柳絮扑在长安城的青瓦上,崇仁坊的沟渠里漂着几片残破的桃符。周律蹲在祆祠飞檐的嘲风兽后,看着一队金吾卫撬开苏氏丝行的封条。那些官兵的靴底沾着古怪的紫泥,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印出獬豸纹样的血痕。
"昨日醴泉坊又死了个仓曹。"沈青蘅的声音混着药香从耳后飘来。她戴着胡姬的珠帘面罩,手指在周律掌心画了个"七"字,"尸首吊在永丰仓的司南灯上,后背刻着你的筹算题。"
周律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临终前写在冻土上的算题,此刻正随着金吾卫的脚步在长安街巷复活。他摸出怀中那枚人骨算珠,珠面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仿佛枯骨里重新长出经络。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醴泉坊突然腾起火光。周律踩着坊墙的裂缝跃上屋顶时,看见永丰仓的青铜雁鱼灯正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十六盏灯台投射在空中的光影,竟拼凑成个巨大的"獬豸"图腾,独目处正是郑昀坠亡的醉仙楼。
"周御史别来无恙?"阴恻恻的嗓音自火中传来。裴琰的身影在热浪中扭曲如鬼魅,绯色官袍上渗出的黑血正腐蚀着地砖,"你以为断了火药引线就能破局?"他突然撕开衣襟,溃烂的刺青处钻出无数白蛆,每只蛆虫背上都烙着户部密文。
周律的袖箭破空而出,却穿透虚影钉在铜灯柱上。箭簇碰撞的刹那,整座永丰仓的地面开始塌陷。成箱的生锈箭镞从地缝中涌出,箭杆上"范阳军监造"的烙痕遇火泛青,腾起的毒烟里浮动着突厥文字——正是银鱼符背面的死亡数目。
沈青蘅的药铃在东南方急促摇响。周律循声冲入暗巷,见秦无涯的尸身正被摆成筹算的姿势:左臂指天,右臂画地,断舌含着的铜钱恰好是"四千七百三十"文。更骇人的是胸腔内塞满的盐引,每张缺口都对应一座沦陷的边城。
"这是人牲算盘。"沈青蘅的银针挑开尸身皮肤,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算珠刻痕,"以身为档,以骨为珠,裴琰在重演贞元元年的饥荒旧账。"
雨势陡然转急。周律在尸身的指缝间发现粒紫晶砂,正是骊山皇陵陶俑眼窝的填充物。他忽然想起那日陶俑铺掌柜的话——"皇陵的土要吃够四千七百三十条人命才镇得住龙脉。"
五更天的晨雾漫过光宅坊时,周律已站在皇陵地宫的青铜门前。门上獬豸的独目缺了块鳞片,正好嵌进人骨算珠。机括转动的轰鸣声中,他看见地宫长明灯映出的骇人景象:四百口鎏金棺椁呈星宿排列,每口棺内都躺着个戴铜护指的户部官员,心口处插着刻有算题的骨筹。
最中央的玉棺突然爆裂。裴琰披着龙鳞甲踏出冰雾,后颈的刺青已蔓延至整张面孔:"周御史可知,獬豸食罪人前,须先尝其至亲血肉?"他挥手掀开陪葬坑的幔帐,沈青蘅正被铁链悬在岩浆池上,裙摆已燃起幽蓝火焰。
周律的算盘珠在指间爆出火星。当第一粒人骨珠嵌入裴琰的眉心时,整个地宫开始崩塌。獬豸图腾在穹顶碎裂成四千七百三十块,每片碎玉都映出父亲临终前的眼睛。在岩浆吞没一切的瞬间,周律看见沈青蘅用唇语比出最后一道算题——那正是解开二十年冤狱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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