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西安两年了，虽然只是个行路匆匆的过客，但古城从来不忌讳这一点，她默默地接纳了无数人。大地是无言的，却是博大的。
西安的山数不胜数，我去过的很少。一年级的时候，全班同学一起去了翠华山。今年五月，我们几个人一起去了沣峪口，进山到了九龙潭。它们是我爬过的两座山。在这之前，“华山”这两个字一直会在我耳边盘旋。昨天听到某某人去了华山，今天也有谁谁去爬华山。我也很想去，但一直没有行动。直到一次机缘巧合，加深了我去华山的欲望。
6月8号，院里办了一场讲座，主讲人是一个来自美国的汉学家比尔·波特，他从1989年开始走访中国的名山大川，寻访大山深处的隐士。听完讲座之后，我兴奋异常，我惊异于在这个喧嚣的尘世中，还有隐士存在，他们餐风饮露，与青山为伴，以流水为友。我去图书馆找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看，可以用津津有味来形容。过了几天，楚蓉和我说她们要去华山，问我去不去。当时我虽然很想去，但是听说华山奇险无比，每年都有人掉下去，所以我总担心我的安全。楚蓉拍拍胸脯说：“我已经去了一次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来我们定了时间，一共九个人，是因为共同的华山才到一起的，好几个我都不认识。
6月30号，我们一起从学校出发，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到了玉泉院，开始爬山。夜色可以遮蔽一切，在它的掩护下，似乎根本没有危险的存在，只是看到了路就走，看到了阶就上，回头看，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星星、山上的路灯，还有游客的照路灯。有些路是很危险的，白天爬肯定会胆颤心惊，要克服恐惧才能爬上去。千尺幢、苍龙岭、金锁关，云梯，这些路都是很陡的。云梯我没爬上去，这条与地面垂直的路需要臂力才能上，我的力气很小，爬了一半感觉很吃力，就改走另一条路。晚上，有很多人爬山。夜色不能带来一丝安宁，这些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吵闹，有的人大喊一声，有的人就大叫一声，此起彼伏，他们的存在早已打破了这座山的宁静。华山，除了奇险峻秀闻名天下外，它的宁静也是无可替代的。但是，如今宁静还在吗？
华山行路
我来华山是怀着一颗朝圣的心来的，我知道华山里有隐士，他们是喧闹社会中的一片净土，我深深地钦佩他们，他们在深山里修行，过自己的生活，我一边走一边想象他们的生活。这些离群索居的人，如何在危险的环境中吃饭、睡觉、取暖？他们还要忍受巨大的孤独，也许这种孤独在我看来是巨大的，在他们那儿是微不足道。华山曾经是道教名山，如今是不是我不怎么清楚。我只知道，旅游局一直在开挖华山，让它变成旅游胜地，吸引更多的游客，收更多的门票。隐士们不得不向山的更深处走去，因为宁静不再，他们的修行也变得艰难。
华山行路
“长空栈道”是华山第一险道，在悬崖峭壁上横铺木板，拴上铁链，等于是横空行走。我和楚蓉她们到了这里，想要下去先交三十元，系上安全带。有些人下去了，楚蓉和杨静也下去了，我不敢，巨大的恐惧我克服不了。这条栈道的尽头是贺老洞，是元代的道士贺志真带着他的两个弟子开凿的，那时候是他们隐居的地方，现在是个空洞。还有华山十大字谜“全真岩”，它宣布了全真教的诞生，刻字的过程成了谜。楚蓉她们没到这里，她们在“履险如夷”的地方合了影。
长空栈道，我的同学就在下面，我等着她们上来
我在上面等着他们。旁边有个卖纪念品的人，我就和他聊天。我问了他很多有关华山隐士的问题。他说华山的隐士在大上方和小上方，那里山路陡峭，旅行者到不了。我问他华山的七十二洞在哪，他说长空栈道那里有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贺老洞，还有一个大朝元洞，在通往长空栈道的那条仅容一人去的路的尽头，我到了那里，看见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道士出来了，那时大概七点多，他和看管长空栈道的人打了招呼就走了，我猜测他可能是吃饭去了，或者是干什么别的事去了。大朝元洞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因为不能拍照，我只是含着敬畏心看了一会儿，看着道士走了，我也离开了。后来在与卖纪念品的人的谈话中我才知道，那里供奉着玉皇大帝。他还说，习近平主席的后妈在去年被接走了，去了道教协会，她是一个老道姑。国共争天下的时候，有个国民党的官员被困华山，后来他就在华山出家，最近几年被台湾的国民党接走了。他还说之前有一个广州来的旅行者，她在雷神庙烧香（雷神庙就是南天门里供奉的神）的时候和里面的道长聊天，说起来她的病，吃了各种药，看了各大医院都看不好的病，那位道长给她看好了，后来那位女士捐了五十万。道长一般是不轻易给人看病的，我觉得机缘很重要。他说那个道长后来也离开了。我到雷神庙前看了看，里面有一个道士，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给雷神前的灯火添了香。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人进去拜了几拜，给了香火钱，道士敲了旁边的钟，表示拜神完成。我本来想和那个道士说话，但是我没有勇气开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起来面色很好，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以致给我的感觉是，他不像认真修行的人，我的理解对不对，也许只有那个道士明白。或许这是我对他的误解，当时我应该再跑上去问问那个卖纪念品的人，有点遗憾，要是他真的是修行人，我岂不是错过了一次和修行人谈话的绝好时机。
这让我想起了去年去香积寺遇到的那个和尚，他很和善，和我们说了很多，而且我听出了他的口音，他是鲁西南的人，因此就又多聊了几句。准备下次再去，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他。那个在雷神庙拜神的男子，又到下面撞了钟，那个钟是零七年修的，撞三下十块钱，他撞了三下，但他的同伴没有给他照相，在旁边看的人哈哈大笑，我也笑了。于是他和负责收钱的那个人说能不能送他一下，好留个念，负责收钱的那个人说他是替道长值班，道长好像有事不在，我顿时明白，我连见道长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来在通往西峰的那条路上碰见了那个撞钟的人，他把买的一串桃木珠连同十块的、五块的人民币放在地上，在西峰上大喊“全国人民一家亲，给我点钱上太空”。我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他一直在喊，边喊边笑，他的意思是没有钱买飞机票了，想让路人给他点儿钱。我看他的样子像个有钱人，不过有点儿痞气。那个卖纪念品的人说钟的下面还有三个洞，我下去找，只看到了厕所，再向上走的时候，看到了“洞天福地”四个大字，有一扇门，开着的，里面还有洗衣机，我看了一眼，不敢确定是什么就走开了。上去问那个人，他说就是那儿，有三个洞，道士们平常住在里面。因为我没进去，也没看清里面的构造。我从他那里买了纪念品，“华山五宝”——华山论剑的剑、沉香、劈山斧、转运珠、华山平安石。等楚蓉和杨静上来的时候，我们离开了，我想到西峰去看沉香劈山救母的地方。
华山西峰，沉香劈山救母
不管是神话也好，假说也罢，我总是特别感兴趣，我不害怕这样的欺骗。那时我浑身都是力量，在通往西峰的路上，真的看到了一块被劈开的巨石，真的很像。不知道是神话来源现实，还是现实来源于神话。在去西峰的路上有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守身崖”，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士，从头到脚一身道士装扮，他正拿着平板手机打电话。我看了他好几眼，很是不解地上了西峰。
在西峰上留了好一会儿，我们几个人下去了。在下来的路上，在翠云宫的前面，我看到了华山挑夫。那个老人有六十多岁，他的扁担一边有六箱方便面，挑着这些东西走路的神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惊讶于他从山下挑到山上的勇气和力量。
那个挑夫我在电视上见过，他是众多华山挑夫中的一个，那年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凤凰卫视的《冷暖人生》做了一个纪录片，它记录了华山挑夫的生活，那时我知道了华山上的挑夫，就像小时候在课本里学的“泰山挑夫”一样。他们以前背一斤货物不到一毛钱，后来涨到了一毛。那个挑夫把方便面扁担放在地下的一刻，脸上露出来笑容，我看到了他的胜利。他太不容易了，岁数大了，还要背那么多东西上山，挣那么少的钱养活自己。
当时我离他大约有五十米，我看见他就很兴奋地说“看，看，华山挑夫，挑那么多东西”，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就和我搭话，我们两个人开始表示各自的惊叹，说他们有多不容易，竟至忘了我应该和那个挑夫长者说一会儿话。因为要下西峰找那几个掉队的人，当我和楚蓉她们说“华山挑夫”的时候，她们说“走吧，走吧”。于是我匆匆地走了。
生活有太多不容易，也有太多可能与不可能。很多时候我都是负重前行，走艰难的路，过艰难的生活，一心以为这世上我最不易，其实那些都是很渺小的东西，看到了大不易，就会明白什么才是不应该。华山有太多的历史，有太多的文化，也有太多的故事，我来之前本怀着一颗朝圣的心，到最后却成了旅游大军的一员，只会看路上的风景，没有用心感受这座山的文化，那些透过表层通向内心深处的久远回音。
匆匆和肤浅，总是这样。远离宁静已经很久了，远离文字也是如此。之前去一个地方不会写什么东西，这次应该写一写，权当作是一次心灵的回归吧。
2014年7月2日星期三晚十一点
华山行路
后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那些往事真的如烟，随风留在我的记忆里。如今落叶散了，未聚；寒鸦惊了，未栖。很多事都远走了，只留下一个我，还有一个长长的生活。 拾掇回忆，拾掇自己。
2018年12月16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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