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58号院 引子

而立之时，漂浮京城已有七年，正是浑身上下发痒不甘平凡的时候，阔别58号院快近两个春秋。大楼前面的玉兰花叶片肥厚、色泽淡雅，先开花，后成叶，就跟吃吉野家牛肉饭一样，先吃了肉，再吃饭，过早行乐之后捉襟见肘。春花秋月何时了，换了人间，最近一次回去，碰到以前的同事，直摇头，说：废了！全废了，一塌糊涂，萧条。他还用极度夸张的表情告诉我，有个处，为了确保卫生检查不出问题，把历史资料塞满十几个编织袋里了，一大卡车，跟装着大肥猪一样，留下一屁股黑烟走了。

人体的所有细胞七年之内全部更新一次，七年之后的我就不是我，58号院门口的羊肉汤馆被蛛网无情地查封，那家的羊蝎子也不错，深夜推完材料，几个人围坐着啃骨头，啃得满嘴油亮，屁股坐久了憋着屁，涮份萝卜通通气，咬文嚼字脑力不足，再来一份小腐竹，吃完喝完又是新的一天。

公司老总是个女的，长相中性，性格淡定，在58号院撤销之前，她在办公室静静地写下了十二首七言绝句，把我公司的十二个外点都罗列了一遍，我至今只去了不到一半，对于字里行间的感情还不甚了解，十二首诗刊登在了我公司自编自刊的《石油先锋》上，最后一期，从此文字和历史相忘于江湖。

院里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么雄伟的单位居然连墙外面的垃圾场都没拼得过，那里至今还会在半夜烧着垃圾，发出呛人的气味，反映多次，未果。退休的老同志日复一日地在操场上走圈，当中不乏喜欢提意见的人。有次，接到某老干部电话：喂！老总今天在吗？我是十年前退休的领导哇，煤堆扬尘你们管不管啊？我们这些退下来的人也不是故意找事啊，你们也得尊重啊，那什么，生是第五分公司的人，死是第五分公司的鬼啊。我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是是是，管管管，这就解决，这就解决。要是现在，我估计他是不敢亮明自己退休十年的事情了，没人鸟他了，谁啊？哪个单位退休的？哦，这单位都没了。

七年前的夏天，毕业分配，领导公布结果，硕大的喉结翻滚来翻滚去，说：王大力！石油勘探第五分公司！地址：京城58号院，请携带个人物品，及时离校报到。我心里直犯嘀咕：这是个什么单位？我学的是石油运输与调配，专业完全对不上啊。

“对得上”“对不上”成为大多数拒绝的理由，年岁越大，越学会挑三拣四，少了许多“相遇”，这大概是大多数烦恼的原因。幸好，58号院里的故事大多是“相遇”，才值得去写，才值得拥有文字这样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