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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如此清晰-城市 整条巷子里都是古怪的笑容

忘却如此清晰-城市 整条巷子里都是古怪的笑容

作者: 皮实的童话 | 来源:发表于2018-04-12 11:02 被阅读0次

城里原来是这样的,树和草都不像乡下那样散漫自在,它们整齐地长在为它们留出来的位置上。房子也是,不像乡下,东一间西一间的散落在田野里头。它们如同一个个竖立的盒子,整齐地摆放在路的两边,还很高,比她农村的家高多了。红灰以为她未来的家就在这样灰白色的盒子里,因为好奇,一时间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她的那只没有编完的稻草宝塔和那个没有被送到章菊香手里的水壶,只是无比紧张地打量着这个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

然而,那些灰白色的盒子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新家,许秉昌牵着她绕过了那些灰白色的水泥盒子,他们走到了一个摆着个小摊的小巷子口,那个摊子上有几口玻璃罐子,里面放着许多乌黑的两头尖尖的小物件,还有一些被切成小船一样地摆着,有一只小一些的罐子放在旁边,里头插了根筷子。后来红灰知道,那些乌黑的小物件是槟榔,这个城市里的居民嗜好这种炮制好了的,让人微醉的的槟榔干果。摊子后头坐着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他也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并向她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而许秉昌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拖着她迅速地往巷子里走。

巷子的两边是砖木混合搭建的乌黑的小楼,破旧肮脏。红灰第一次看见了她嫡亲的弟弟蓝灰,他那年三岁,瘦小脏污得像一条很久没有进食的小豺狗。他被一根麻绳拦腰拴在了门上,顶着一头稀疏的黄毛,脖子上围着块脏兮兮的毛了边的毛巾围嘴,拖着鼻涕坐在地上,抓起身边的小石子笑嘻嘻地向路中间扔过去。

他把一小把石子扔到了许秉昌的裤腿上,许秉昌跺了跺他满是灰尘的破皮鞋,瞪了一眼守在一小堆石子边傻笑的蓝灰,骂道:小鳖,找打啊。

他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拽着她继续向巷子尾部的一桌麻将走去。麻将桌边坐着两个老太太、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长脸细腰的年轻女人,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竹子做的麻将牌,手边零散地堆着些当作筹码的被揉得又脏又旧的纸牌。

红灰木讷着被搡到了年轻女人的身边,她的父亲说:红灰喊你娘!那女人也看着手里的牌说:叫我一声,给你一分钱买糖吃。

她不肯叫,瞪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后缩。牌桌上其他的人都笑了,红灰觉得他们的笑容跟乡下人的笑容不一样,不明朗,而且异常古怪。

中年男人说:你妹子还是像老许些。

长脸细腰的女人用洗麻将的间隙上下打量了红灰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后在淅沥哗啦的洗牌声中撇淡着略带潭县口音的口气说:堂屋的桌上有绿豆汤。

许秉昌就把她带到敞着大门的堂屋,屋子正中的矮木方桌上果真有一个被绿纱罩罩着的大海碗,许秉昌掀开纱罩把海碗端起来往自己的的喉咙里猛灌了一通,然后把碗递给她,说:吃吧,放了糖的。

红灰看见海碗里有小半碗褐色的汤,碗沿上还巴着淡绿色的豆蓉。但她不想吃。

她只是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跟乡下同样空空荡荡的新家,不同的是,新家有一架颜色乌涂的木楼梯上到二楼,一楼是一间窄窄的堂屋,一间卧室和一间黑暗狭小的厨房。地上铺了青石砖,堂屋的木板墙上还有一个呆板着面孔,戴着顶黑呢小帽的老女人直瞪瞪地盯着她。
“那是你奶奶”许秉昌看红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在黑漆木画框里的炭画像,对她解释说。

潭州人习惯把先人的遗像挂在堂屋里。红灰发现,这个家里好象没有爷爷的像。但她没有问。因为她还不会说潭阳话。

在到潭阳市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两层以上的楼房,也就从来没有上过楼梯,乡下只烧柴火,她还不认识黑色的蜂窝煤,没有吃过用印刷简陋的红色油纸包裹着的粗糙而甜蜜的泡泡糖…..

城里与乡下太不同了,除了山水树木槟榔楼梯,其他的很多东西她都没有见过,往后的若干年里,她对于这个规模不大的城市和所没见过的一切东西,充满了好奇和胆怯。她只会说潭县的乡下话,而在这个南方的地界,口音的变化是如此的丰富,隔条河,隔几里地,口音就会不一样,她亲爹和她亲妈的口音都是不同的。

在这个地方她大气都不敢出,也没敢多吃江蕙做的饭,虽然江蕙的手艺还行,虽然她已经很饿了,但她仍然不敢多刨饭,多夹菜。江蕙做的蒜蓉空心菜、骨头海带汤和虎皮尖椒让许秉昌和蓝灰吃得很嗨,蓝灰撒了一桌子米粒,惹得江蕙用筷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他也毫不在乎。

吃完晚饭,江蕙让红灰带着蓝灰玩,自己洗碗,而许秉昌悄无声息就消失了。蓝灰指着门外说:爸爸。

江蕙撇淡地回了一句:爸爸上班了。

红灰没敢问上班是做什么。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蓝灰笑嘻嘻地冲过来揪她的头发,用小小的指甲掐她。

晚上,江蕙教会了她使用新家的各种设备之后,她被带到了二楼唯一的房间里,那里面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铺了格子床单,床头上还挂了一个布袋子,江蕙告诉她那是新给她做的书包。

“你明天要去上学了。”江蕙看着她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对她说。

然后,她拉了一下灯绳,屋里突然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江蕙在黑暗中带着蓝灰下楼了。红灰听着她的鞋底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心里惴惴不安。她盯着头顶那个光秃秃的电灯泡,完全想象不出明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她身下的这张床不是她昨天还在睡着的能挂蚊帐的雕花大床,那张大床她能从床头滚到床脚,能够跟鹃妹子在里头唱戏,能够在章菊香的怀里撒娇。而这张床,只能躺下一个人,没有床柱,没有雕花。光秃秃地敞在月光下。

她觉得她七岁以前的人生就像一截靠近根部的甘蔗,清甜到心里,单纯而美好。从七岁开始,一切在未知中瑟瑟,她在瑟瑟中沉沉睡去,等待未知的明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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