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道心
马可
1
不和尚三年学习期满，准备离开。
临行，去见师傅。
师傅倒了一杯茶，把他请到自己的房间里。
屋没有别人，仅有师徒。
师傅：我还没准备让你走呢。
徒弟：我想走了，我想是时候了。
师傅：是你觉得时候到了，还是我觉得时候到了，哪个为准？
徒弟：师傅，三年了，我一直听你的，现在我觉得是时候出去了。外面需要我，我也需要外面。
师傅：那你不需要师父了？
徒弟：……
大门畅开，山门渐远。
徒弟三年前进山，走的也是这条路，一步三拜，来得够艰难的。
三年过去了，徒弟收获不少。
该背的经背了，该读的书读了。师父每日里，尽是扫地做饭，只是无所事事。
徒弟原先不说，后来越来忍不住了。
2
徒弟：师父， 我们出家，不是来普渡众生的吗？
师父：渡人先渡己。
徒弟：渡己就是天天扫地和做饭吗？
师父：那你还想再做点什么？
徒弟：……
师父并不强势，每次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师父会想到反问。
每次问，小和尚有时能够答上来，有时候答得不全，或者牵强。
师傅明知如此，从来没有批评过小和尚。
小和尚自从来到这个道场，就有一分的不太融入。
别的道场都有与信众交流的方便，可是这家道场，总锁着门，烧个香，捐点钱，如果这样，道场的日子会好看些。
3
对于外面的世界，老和尚与小和尚讲得不太一致。
老和尚一直并没有在意，可后来，小和尚与老和尚之间的默契越来越少，别扭越来越多。
一个结，一旦成了死结，就不太好解开。
比死结更难处理的，其实是老和尚与他之间的关系。
师徒一场，谆谆教导，三年，时间不长，可也不短。
对于徒弟，最不愿提的就是这三年。
三年里，师父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不多。
师傅应该怎样留住去意已决的徒弟呢？
这道题，分量很足。
直到师徒这场分享，最终的答案也还是没有出来。
老和尚至今不在了，便是徒弟每每回到当初学习的寺院，老和尚就又来了。
4
徒弟走路，一走一回头，一步一眼泪。
他想到了老师，想到了师父与师兄弟在三年中对他的照顾。
人是有寿司的。
一个接一个，不用管他的时候，他做事的时候没了依靠，如果不行，可以换人也可以托管。
出家人，对于金钱，对于利益，追求还是有的。
小和尚要走，去意已决。
当徒弟决计要走，任何人也是拦他不足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无论是作一条鱼，还是当一只鸟。小和尚都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没了新鲜感，只有柴米油盐，忍一秒，对小和尚也是折磨。
走，越远越好。小和尚暗下决心。
5
最想不到的，是用什么理由告别。
毕竟师徒一场。
小和尚不是不 知道师父对他好。
但只是知道，后来对师父的做法，小和尚越来越不理解。
等级森严， 对于师父的这些故事，其实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他看不惯，但改不了。
改不了的事，放在心里，便是对自己的折磨。
无论什么是个提起，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小和尚都觉得现实了自己。
走，到最远的地方去。
去找一片净土 ，去渡
人渡 己，去杀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小和尚想好了，外面的世界，正在等着他。
当一个人有了退路，当外面的呼唤足够强的时候，谈判便有了筹码。
小和尚三年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在师父面前多走半步路。
但那些都是过去。
过去的事，现在不能再提，再提即是对自己青春年华的辜负。
人生苦断，小和尚不想像师父一样，在那种简单的日子中，过完自己的一生。
6
徒弟：师父，徒儿要走，可还有话说？
说完这句，徒弟很自然地跪在了师父面前。没有别的多余的动作，小和尚觉得自己做的这一招很没的出息。他原本没有打算有这一跪的。
还是不能脱离老人家。徒弟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
师父听到这话，头也没抬，话也没说。
一杯茶，倒到了小和尚面前的杯子里。
小和尚看着杯子，师父看着徒弟。还是寂静，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
沉默，者是最久的等待，每一秒好像时间都凝固了。
面对一杯茶，师父没让喝，弟子只看着。
小和尚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永远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儿的孙猴子。
小和尚，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只有一股子气，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师父。
师父无言，但小和尚两腿开始打颤。
小和尚跪 在地上，两个膝盖有些疼。
小和尚想起来，但看了看老和尚，小和尚打消了起立的念头。
7
打得念头死，方为人上人。
念头一旦升 起，心便顿起波澜，任你怎么压，没有用的。
小和尚知道这一切。师父教过的。
对于师父的教诲，他总是听得很仔细。
三年，他没有辜负过去的日月；三年，他对得起清灯孤影下的用功。
小和尚没有后悔来到这里，但继续守着这家道场，守着这个师父，他觉得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他想要更多。
但师父已经不能再给。
即使撕破脸皮，亦要说出原因。
小和尚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决定离开的。
去往何处，小和尚自己也不知道。
徒弟：师父，徒儿要走，可有话说？
小和尚又问了一遍。
师父：莫失道心。
徒弟：徒儿知道。
师父：当真知道？
徒弟：知道！
师父：知道？
徒弟：……
小和尚不敢抬头。
师父的话，已经像在喊。
当头棒喝，便是禅机。
小和尚不语。内在里，他问自己，何谓道心，何谓不失。
他没有自己的答案，没有肯定的回答。
连自己都回答不了，小和尚觉得自己更没有勇气回答老师。
师父在上，小和尚在下，一高一低。
灯光把两人的剪影拉得很长。
时正日午，但师父的房间阴冷如夜。
一盏灯，一杯茶，一对师徒。
对立，成为统一之中最不可调和的色彩。
8
小和尚缓缓起身。
师父：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徒弟：头也不回，即是道心。
师父：即不回头，何故有答？
徒道：莫失道心。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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