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讲话

       以前一直一直跟自己说，如果我能好好讲话。我一定每天感谢上天给我一个健全的人生。可是上帝经常派他塑造的天使贴在我的耳边说，她不会讲话。

      我一直都不会说话，从小到大都不会说话。也许，你们看到我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不懂得讲恰到好处的，温暖人心的话。其实不然，我是讲不了话，我有语言障碍。

      很小的时候，我不懂事，过得很快乐，因为一切我都可以避开语言表达。如果我想要大人的抱抱，我只要伸出双手他们就会懂了。如果我饿了，我只要流泪就行了，那时候还不懂得流泪跟哭的区别，后来大人们经常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哭是有声音的，而我只有泪水以及张牙舞爪的动作。不过这没有影响我要表达的意思。如果我想要玩具，我只要一直盯着它，我的爸妈就会明白。如果叔叔阿姨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只要裂开我的小嘴或者招招手就可以了······

       当我渐渐长大到一岁的时候，我发现，我跟其他小朋友是有区别的，就是我发不出声音。我已经不能满足于我的动作了，我希望我看见天空有鸟飞过的时候，我可以指着它说，“快看，我看到小鸟了，它有一个白色的肚子。”我希望我看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可以转过头对我爸妈说,"看，日出了，我今天起得真早。"我希望我看到别的朋友背着书包天天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我可以指着他们说，“妈妈，妈妈，我也要有一个这样的书包，我也要跟他们一起上学。”我希望我看到一条漂亮的裙子的时候，我可以跟我妈妈说，“妈妈，我喜欢的是这条······很多的时候，我想大声地哭出来，用尽我所有的力气跟我的家人，跟我朋友，跟所谓的上帝呐喊，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发出声音？

       后来，当我再大点的时候，大概是两岁吧，我爸妈就开始了无尽的寻医之路，中医西医，各种药物，我都尝试过，后来我甚至在想，幸好的父母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要不然，我丝毫不怀疑以他们那么焦虑的一种心态会不会带我去看兽医。现在我爸妈还一直都没有放弃给我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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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被欺负的比较多，不过，身边的朋友一直都很照顾我。我记得幼儿园跟我一起上课的小胖妞，她特别照顾我，她人长得比较胖，故而显得比较高。我整个幼儿园的时光里都是她，我们一起比谁吃饭吃得快，比谁的爸妈来得比较早，比谁更早到学校，比谁先把胡萝卜洗干净······有时候，我的画画本被小男孩给抢了去的时候，她会给我抢回来，她会帮我跟老师反驳，她会进男厕所里帮我把书包拿出来。她会跟那个欺负我的小男孩父母说他的“恶行”·······所以，我都不怕，我知道她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可是，后来她转学走了，因为我们一起比吃饭，吃得很急，我咽到了。据说很严重，要不然，我们的爸妈为什么都来学校了呢？我的爸妈是来是讨说法的。老师就跟我们的爸妈说了我们的情况，她的爸妈听说了，我们在学校里的交情，坚决要转学，大概意思就是我不会讲话，出了问题他们承担不起。我记得很清楚的时候，我爸妈也气坏了。而我唯一的朋友小胖妞一直哭着拽着她妈妈的衣服说，不要，我不要转学。我看着她哭了，我也很害怕地哭了。我怕她走。场面一度很混乱。最后她是被她父母拽着走的，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幼儿园的围栏，我一直抓着我的母亲，我想告诉她，不要让他们带她走·····可是我只有一个劲地流泪。最后的收场是，她哭着被拽走了，而我狠狠地推了一下我的妈妈。就这样我的幼儿园里唯一的朋友走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也没有再去幼儿园了，因为我害怕，我回到家以后一直哭一直哭。不肯去学校，到了学校还是哭，老师就只好跟我的爸妈反应我的情况，妈妈最后把我接了回来，从此我就在家里度过了属于我一个人的幼儿园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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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我上小学，我们那时候的入学年龄，也基本都是六岁，可是我那年七岁了。我的父母为了不让我一直在家里独自长大，坚决把我送到学校去。幸好家里离学校比较近，尽管如此，父母为了培养我的独立意识，坚决让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有一次，我的校卡忘在家里了。那时候学校的管理是，只认校卡，红色牌子的从西门走。我来到门口看到是我温柔的美术老师，可是我只能一直流泪，流泪。因为我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是善解人意的她领悟到我没有校卡。让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带我去找班主任写了放行条。渐渐地，我想她是认得我了，以前我无异于她的任何一个学生，但是现在她好像在班上找到了我的存在感一样，她会俯身问我问题，我发誓尽管我真的很紧张，很害羞，但是我真的很想回答她的问题，可是我说不出话。周围的同学都跟老师说，她不会讲话，从一出生就不会讲话了。我听得出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嘲笑。她听到这里就摸摸我的头发跟脸，继续上课。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她每次走下讲台的时候，她的柔柔目光都会停留在我的脸上。从此，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画画。我喜欢她画的圣诞老人以及新年贺卡的鞭炮。后来我报名参加了学校的美术第二课堂，我爸妈觉得我难得有一个喜欢的，而不会觉得孤独的兴趣，就更加用心地培养我了，给我报了班。我真的很认真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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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画得很不错，然后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所以一个学校特招我进去作为一个艺术生。刚进入初中部，我遇到了两个恶魔，他们是我上文化课的同学，他们搅弄得我的封闭的世界，支离破碎。我现在都还仍然记得那两个男生一个人的名字里有个“霏”字，另一个人的名字里有个“博”字。我曾一度因为讨厌他们两个人而讨厌他们名字里的字。不过，“博”字，我没有办法讨厌，因为我觉得“博”字是很正直，很光明，很宽阔的字眼。

      我很喜欢学校的画室，我很喜欢把颜料调成我喜欢的颜色，我很喜欢用笔调出渐变的紫色，我很喜欢用笔尖勾勒生机盎然的草坪，我更喜欢我的画被裱在墙上。因为这是证明我存在价值的唯一方式，这也是我的“声音”，在初中刚开学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了解到我不会讲话，所以大家相安无事。渐渐地他们都发现了我不会讲话了，因为当老师提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却说不出声音。经过多次以后，他们就慢慢地得到一种肯定了，我不会讲话。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就肆无忌惮地发挥了他们的恶魔潜质。有一个老师特别喜欢轮回地让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可是我很害怕，我怕在我这里卡住了，我怕他们看不起我，我怕······这个问题是毫无疑问的，怎么可能不卡住呢？因为我讲不出话。这个时候，他们就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嘲笑我，包括说我是哑巴，包括明讽暗刺地代替我回答问题，包括偷偷拽我的椅子，包括给我的后背贴上乌龟·······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直到那一次，我的第一次生理期。然后我放了一包m巾到我的口袋里，带到教室里去。上课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讨论这件事情，后来他们两个还互相鼓劲说要问问我是不是生理期了。最后，名字里带着“霏”字的男生问我说，我看到你口袋里淡蓝色的m巾，你是不是来m了？他的声音很大，周围的同学都可以听到，他们都看着我，我赶紧低头看，原来是因为我的m巾漏出了一个角。我赶紧把它给推进去。下课的时候，我想要去换，当我才站起来的时候，名字里带着“霏”的男生就更加大声地喊道，“你是不是要去换m巾？”教室里一片唏嘘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顿时气疯了，我把手探进口袋，迅速地抽出我的m巾，转过身，直接把它往带头起哄的那个男生的脸上扔过去，他是什么表情，我忘了，我只是知道我再次转身的时候，我的衣角带动了一个笔盒，里面的笔都散了一地。那天我逃课了，我躲到了操场上。阳光很刺眼，我只能无声地哭。

      也许是我那一次发飙，让他们知道收敛了。后来，他们就没有怎么招惹我了。我想我整个初中都是没有朋友的，我特别怀念幼儿园的胖妞和我小学的美术老师。我很讨厌他们，那一次以后，我再也没有理过他们了，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们。不过名字带有“霏”字的那个男生特别倒霉，很多次我星期五在门口等我爸妈来接我的时候，他总会被站岗的老师逮住（有时候是弄丢了校卡，借用别人的被发现；有时候是在门口排队的时候，推同学，被留下来；有时候是不给老师检查校卡，直接闯出去，然后又被召唤回来·······），他每次被逮住的时候，就站在我的旁边，偶尔会做鬼脸。有时候，他会拽我的衣角，不过我从来都不理会。我后来在想，也许我整个初中就剩下他们两个了，我的回忆里只有他们。我一直都忘不了他们对我做的事情，虽然没有大恶的事情，但是确实已经摧毁了我仅有的世界了。初三的时候，我们终于没有在同一个班上课了，我想距离和时间的确能让人忘记很多伤痛。我释怀了，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我新画的一幅画在几个学校里参加比赛赢得第一名，那天天空很蓝，白云好像棉花糖一样美，还镶嵌了银边。我在画室未完成的那幅画的后面，发现有一张纸，“悦子，我是霏，我想你肯定忘不了的，对不起，三年了，我现在才有勇气说这三个字。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一条裙子，很漂亮。只是我一直想跟你讲话，但是你总是不理人，从来都不回答我的问题，后来我就想到了一些很幼稚的行为，我没想到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更靠近你，所以我才会想那些办法吸引你的注意，所以我才想办法让站岗的老师罚我站在你的旁边，因为我没有勇气靠近，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些做法都更加用力地把你推得更远去了。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我希望我可以更成熟一点，还有你不用说话就很好了，我很喜欢你画的画，虽然我看不懂，但是我希望你继续努力，你活在你的世界里很漂亮。”我还没看完，我就觉得我的喉咙哽住了，眼泪就流下来了。我想，我等着一份道歉等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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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一切没能打倒我的事情，都让我更加坚强了。高中，我又换了一个学校，离家里更远了，我将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幸好，我遇到了一些很好的同学。以前曾让我一度很介怀的事情，我都可以放下了。比如说，我不再害怕老师在班上问我问题了。我能勇敢地和朋友对视了······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没有勇气的。高中开学，我在二楼的图书馆里看到窗边坐着一个男生，他带着耳机，手里捧着一本《另一个世界的你》，看起来特别的酷。现在看来，也许就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而他穿着一件我喜欢的白色衬衣，然后阳光透过他的发丝，金灿灿的，美得不像真实的原因吧，我喜欢他。我把这个场景画了下来，可是我没有勇气送出去，因为我不会讲话，尽管几乎所有的恋情起始都是粉红色的信封或短信或电话，可是无论哪一种，最终都是通过语言来表达的。所以我一直默默地暗恋着他，我去留意他借的书，去看他看过的书；去他喜欢去的河边；去坐他喜欢坐的椅子；去他打篮球的场外，默默地看着；我知道很多女生喜欢他，因为她们都喊着他的名字——枫，为他加油。而我什么也办不到。我喜欢他可是我没有勇气用信封送出我的秘密，我没有勇气给他的抽屉里塞上苹果，我没有勇气课间去找他。我知道他就在我楼上，我们的教室就隔着一层地板，如果两个教室重叠的话，我们的位置也是一个对角线。这距离实在是很遥远。我只能更加用心地画画了，我想，也许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让他注意到我。后来，果然如此，他知道楼下同一级的悦子同学画的画，会送到市里去参加比赛。她画的画会被摆在一楼的展品台上。我想站得高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我。可是忧伤的是，他站在我宿舍的门口跟我说，“你好，悦子吗？原来你住这里，听说你的画被送去市里参加比赛了，我没想到你跟默住在同一个宿舍。”我知道最近宿舍都在传他们之间的故事，现在看来是真的，她是一个很明朗的女生，笑起来的时候声音特别好听。站得高的话，的确会被人看见，只是时光可能没有办法让你在努力站高之前，给予人足够的等待机会。我一直默默地告诉自己，你只是输给了时光，你遇上他的时候，站得不够高。我想这个时候的我是足够自信的。我已经不会再用我自己不会讲话来逃避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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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谢中国的应试教育以及中国的统考体制，如不是如此，我也许还上不了大学，我凭借着多年的功力，很容易就成了一个大学的美术生，我享受了常人所拥有的一切，我并不觉得我自己比别人差，我会和我的好朋友一起去饭堂吃饭，一起去后街买菜回来打火锅，一起去泡图书馆，一起去音乐室玩钢琴······大学四年没有明恋，没有暗恋，没有撕逼，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穿着黑色的学士服，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