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尸

1

明朝宣德年间，有个穷书生姓李，才学倒是有几分，怎奈一来家穷，没有银钱打点，二来自视甚高，耿直有余，变通不足，不得人心。

因此，弱冠之年，父母双亡，既没人给张罗姻亲，也没有一官半职。

这李生倒是随遇而安自得其乐，平日靠着为人抄抄写写糊口度日，闲时便读读书，日子虽是穷困，倒也自在。

李生住的地方，与一座寺庙邻近，偶然遇到庙里的小和尚，得知这座小庙只有师徒二人，书生便时常来庙里，与这师徒聊天论道。

师徒二人平日甚是冷清，李生又有才学，与师徒二人很是投缘，一来二去便熟了，留宿也是常事。

2

这一日，李生又到寺庙里找二人，碰巧，路上遇到师徒二人要去一户人家做法事，当天是回不来的，便叮嘱李生自去庙里住，等师徒二人次日便回来。

临别时，师徒二人叮嘱李生，夜里必得看紧门户，防着周边野兽出没。

那李生素日是个坦荡的人，对师徒笑说，莫说是野兽，就是鬼怪来敲门也不怕——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不以为意，自去庙里住了，本也是熟门熟路。

当晚，李生吃了点粗茶淡饭，刚刚歇下，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咚咚”作响。

3

这李生心下一惊，哎呀，不好，话说大了，这寺庙周围本就没有人家，这夜半三更哪里有人来敲门，分明是鬼。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做过不可明说的事儿，怕鬼作甚？便壮着胆子，大声喝问：“门外何人，何故半夜三更来敲门，扰人清梦？”

门外的那个回到，自然是故人，大老远的特来寻你。

这李生听了，身上汗毛直立，心想，坏了，果真是鬼，但是仍然嘴硬：“佛门清净之地，不容你这等来去，我不告诉师父收你，你自去，别再来扰我。”

门外那个也是个执拗的，见屋里这个不给开门，居然笑了：“你既然知道我是鬼，就应该明白，区区一道木门拦不住我，我自己进来就得了。”

那李生没有答话，就感觉一阵阴风起，他心下明白，那东西进屋了。

4

好在这个鬼也不是个害人的鬼，只是坐在了门口的竹椅上，给李生留了一个影子，看到一个人形。

李生此时不但害怕，还有几分恼怒，这鬼忒是缠人，究竟是要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那个“影子”：“进来就进来了，你可有事找我，那就说吧，说完赶紧走！”

那鬼便娓娓道来，“我是公子故人啊，姓赵，咱们一起在学里念书的。”李生仔细想了一下，是有赵生这个人，一年以前听人说得病死了，来的这个就是赵生的鬼魂。

话说李生与这个赵生，当日虽同在学里，奈何性情不同，两人并不亲近。李生心说，活着都没有交情，死了倒来找我，是什么事儿啊！

5

那鬼魂继续说，我一年前病死的，其实在我死之前，我就知道我家那婆娘与一个杀猪的有私情，我哪里是病死的，其实就是气死的。

我死了倒清净，这贼婆娘另嫁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苛待我的儿子，刚七岁上，便无人照管，流落街头，三餐不继，我实在是心痛，就是为了这一点心愿未了，不看到我儿子有个着落，我怎么去轮回投胎啊……

我活着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婆娘与我不一条心，私下里存了田产若干在某处，银钱若干，又在某人家，想了一圈要托付的人，只有你一个让我最放心。

麻烦你行行好，把这些个田产细软的，帮我要了回来，安顿我儿，不胜感激。

虽然活着时候，咱们并不亲近，但是我心里明白，您是坦荡光明的人，托付给你，必然是没错。

如此这般，把个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这李生也明白了，感情这鬼魂来托孤了，这小儿身世甚为可怜，岂有知了不管的道理，李生自是应允下来。

这鬼魂交代完了，把关键的地点和人又让李生给复述了一遍，确保无误之后，李生便说：

“赵兄，我一定不负你的托付，必然把令郎的生活给安排好，只是与你这个鬼魂说话，我实在是心下惶恐，你没有事就自去吧，我真要安寝了。”

6

赵生道了谢，说一句，我去了，便再也没了声响，李生以为他走了，便要休息，只是奇怪，明明说走了，怎地那门口还有个人影。

李生不敢起身查看，便问了一声：“你怎么还在这里？”那鬼便回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生听那声音，已经不是赵生的声音，难听得像是锯木头，李生心惊，“你是谁？”那鬼又答：“你是谁？”

这下子，李生彻底睡不得了！他起身，听得对面也起身，竹椅吱呀一响动，李生只觉得头发都直立起来，连鞋子都没有穿，没命似地就往门外跑。

李生觉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后面那鬼也是一路逼近，李生吓丢了魂儿，慌不择路，进了大殿，心想这个鬼也怕菩萨吧。

哪知道这个鬼倒是啥也不怕，他进了大殿，那鬼居然也跟着进了大殿，李生简直生不如死。

他跑，那鬼便也一路跟着跑。到了大殿的尽头，李生绕过柱子回头往门口跑，只听得那后面“啊——”的一声，像是那鬼撞了柱子上，李生感觉没有再追上来，头也不敢回，径直往林子里面跑。

此时，天已微亮，李生见没有再追上来，精疲力尽靠在树上喘粗气。

7

等了些时辰，李生慢慢回了神，天已大亮，师徒二人从外面回来，看到路边的李生，疑惑他怎么在路边。李生便把这一夜的惊悚过程讲了一遍。

师徒二人听后，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他们二人去施主家里做法事，落棺之时发觉重量不对，开棺一看，那尸身不知何时，居然不知所踪！

三人趁着天亮，赶紧去大殿上瞧，只见那尸身居然嵌在了那柱子里，正是师徒二人做法事的那人家的。

师徒二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和尚赶紧让小和尚去送信，家里人来了，又是哭了一顿，众人合力才把那尸身从大殿的柱子上扳下来，柱子上留了一个人形的撞痕，众人皆没见过，惊诧不已。

8

李生想起赵生鬼魂托付的事儿，哪里的田产哪一户人家，居然清楚记得，和师徒二人商议，先是寻访到了赵生之子——果然是流落街头，后起了状子，告到了县里——状子里面自然不能写乱力怪神的事儿。

县官看这个李生的状子，所说的事看起来不假，但是赵生已死一年，死无对证，如何去核查呢？

县官面审李生，李生便把自己如何撞鬼，如何被鬼追，众人又是如何亲眼见得一一陈述，后又说，他一个良民百姓，去查访赵生生前托付的财产，只怕是一无所得，还请县官大人做主。

这县官也是得力，一一寻回了赵生托付的田产和银钱，那赵生的儿子年幼，其母品行不端，不值得托付，李生便把幼子带在身边，视如己出。

县官看李生为人坦荡光明，甚为欣赏，便留用在身边，李生帮助赵生安顿幼子，也为自己挣得了一个前程。

赵生后来给李生托梦，告李生他夙愿已了，自去投胎了，此生恩德来生再报，李生敬谢不敏，因着自己就是依着本性行事，不图报答。

后县官为李生做主，娶妻生子自不在话下，李生活到八十九岁，寿终正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