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倾诉者

        对面是趴着睡着的男人，后座的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哭的痛快，隔壁的学生戴着耳机看着窗外，身边挤过来一个戴眼镜的大爷，端着一碗泡面。我在看着这一切，最终我翻动书本的声音，吵醒了睡在对面的男人。

        数了一路的隧道，嘴里喃喃掐着时间，当眼前又恢复了光亮，才将数好的时间连同一路的黑暗咽下肚去。小心的支着下巴恍恍惚惚睡去，又在哭闹声里醒来。本以为的会像很多书本里描写的那样，欣赏一路的风景，然后感悟人生的真谛。可是一路的困顿早已消磨的仅存的一些意志完全吞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也就是想象和现实的区别吧，满载鲜花漂洋过海来看你，可惜忘了自己晕车晕船又晕机。在乘务员叫卖声中，不知第几次醒了过来，我揉了揉眉间努力让自己清醒。目光恰好落在对面同样支着脸腮睡去的男人。

        紧闭着的双眼，嘴唇微微张开，一顿一顿的有节奏的点着头，伴以熟睡时特有的那种鼾声。我想，我刚熟睡时，是不是也有人这样看着我，然后轻轻一笑。我不禁心里一笑，然后努力让自己清醒，有时候越睡只会让自己越难受。越是想着放松，越将自己逼入梦境，在不真实的场景里经历的一切，只会让你对现实更加失落。才是傍晚时刻，离到站还有好一段时间，看了看手机不足百分之二十的电，无可奈何的收进了兜里。可能是猛的一惊，对面男人在隔壁座位的一位老板模样的人打电话的声音中醒来。老板很大声得说又签了多少万的项目。对面的男人嘴里说了一句“靠”之后又换个胳膊枕着睡去，老板没听到，我也没听到，我只是看到了他嘴唇的形状。

        走廊里过来了一个小妹妹，我认出了她。刚上车时拖着行李箱走到座位，发现有人，然后被自愿的换了座位，到了这里。同我换座位的就是那个小妹妹。与她同行的有四五个人，两个大人模样，好像有两三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他们在用家乡话交流，看到我拿着票在对座位号，她连忙起身，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让我帮个忙换一下座位，她们几个是一起来的。然后又边说边带着我去找到了她的座位，迷迷茫茫间在她的谢谢里我就到了这里。我对面的男人在熟睡着。想着坐哪里都无所谓，就坐下翻出上车时带的书，可能是习惯了吧，看书会不去想太多，自然不会太累。但是看了一会 ，便烦躁起来，正直晌午，还是趴着睡会吧。我看到那个小妹妹过来，她手里拿着几个樱桃，说是她们自己家的，给我尝尝。连忙道谢后吃了几颗 又分给邻座的和对面老板，我对面那个男人还在睡着，便没有给他。想着换了个座吃到了可口的樱桃，也是很不错的。

        无聊中又翻开了书，邻座带着眼镜的大爷好奇的看了我一眼，又偏了一下头去看书的名字，看完后貌似不可理解的摇摇头又双手抱在胸前睡去。翻动着书本，似乎在读这一车的空气，从它的组成，结构和性质去理解。却忘了给它先起一个温暖的名字。上新诗鉴赏课老师说，你们觉得海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首诗里面，最可读的是哪一句吗？好多人表示，是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砍柴喂马周游世界。也有人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老师摇摇头说，我个人觉得，最可读的，是那一句：从明天起，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一个温暖的名字。一座山，一条河，也是需要有一个专属的文字去表示它的存在的。他们也是有资格去拥有名字的，山和人和河本就是一样的。多么可爱的一句诗。我想我也该给这一车空气起个名字，包括我，就叫他们“沉默的倾诉者”吧。

        列车提示下一站到了兰州，我一页一页翻着，终于，对面的男人在我的翻书声中醒来，他不言的看着我和我的书本，过了良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还在上学吧”

      忽如其来的问句让我缓缓抬起头，我答道“是啊，还在读书呢”

“今年几年级了?”他继续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说到，显得很有兴趣

“今年大二了”

“哦哦，那离毕业还早”

“是啊，还有两年就毕业了”我合上了吵醒了他的这本书。

        然后他又问我在哪里上学，我说完后他说他在那里打过工。于是他开始讲述了他的故事。他说他很早就不读书了，大约是读了初二吧，不喜欢读书，所以瞒着家人和几个同乡的，把学费拿来用作车费到了新疆去打工。一打就是四五年，等到十几二十的时候。没谈过恋爱，在家人介绍下和一个见了两次面的邻村一个姑娘结了婚。次年有了孩子，现在都五岁半了。说到这他冲我笑了笑，还拿出了他女儿的照片给我看，眉目间满是自豪。我想 这就是一个男人最温柔的时刻吧。我又问他，坐车是要回家吗，他说是去找活干，本来和一起的一个到了新疆那边找了一个工地，工钱也很好，但是太热了，人很受苦。一商量就回来准备再找找，等天气凉了之后再上新疆。他反问我是干嘛去，我回答是回家，虽然这趟车到不了我家。又跟他聊了一会，他跟我说新疆最热的时候会晒掉一层皮，他撸起袖子让我看了一下被晒得皮肤。他还说，有一次跟工友吃完饭去喝酒，碰到了抢劫的，抢走了他们刚发的工资，两个大老爷们抱在一起哭了好久，然后起身拍拍土回到了活动板房。第二天还是要工作。又说他一哥们失落后一个人喝了一箱啤酒，吐到不省人事，他们抬回宿舍时那哥们又哭又闹。第二天又和往常一样爬上了脚手架。似乎忘了一切，因为是男生的缘故。也说了他们发了工资抱了一捆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到半宿。他说了很多，我不曾了解的世界，那似乎是一种藏在城市背后的生活。

        到站，他下车了，临走说，让我好好读书，以后少受苦。别和他一样靠力气吃饭。我点了点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对面的座位始终是空着的。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先辨认好方向，找一个住的地方。

        翌日清晨，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坐上了回家的车，车师傅操着本地方言让系好安全带。其他人似乎都是一家人用着同一种语言，而我，说着蹩脚的普通话。似乎有点可笑。

        汽车摇摇晃晃启动，开着窗户我慢慢睡着。梦到了下着很大的雨，梦到了灯火通明，梦到了高楼林立 ，还梦到我给一车的空气起了一个名字。我在风敲打玻璃的声音中醒来，恍惚间，我似乎又想到，不久前，我翻动书本的声音，吵醒了睡在我对面的男人。

沉默的倾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