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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不适合细细梳捋,一梳捋则满目疮痍。最好的方式是随手翻阅,不究前因,不论后果,且乐且读。
就像破碎的镜子里,有无数个美丽的太阳。
沈复与陈芸破碎坎坷的生活中,也拥有许多闪烁着异样华彩的时刻。沈复用最简洁的文笔将其记录下来,时隔两百多年,读来依旧令人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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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这句话,不知道被多少人奉为圭臬,仿佛色才是爱情的本质。
然而,真正的爱情并不会止步于如此肤浅的层面。
一见钟情,应当是两个灵魂久别重逢时,一种超越时空的下意识的震撼和感动。
命中注定的两个人在相遇的那一刻,以一种第六感般神秘的方式,从对方的身上发现了自己熟悉且喜爱的特质。
这样的一见钟情,才能让两个相互爱慕的人钟情到老。沈复与陈芸幼年一见钟情,历经坎坷仍矢志不渝,就是最好的佐证。
上篇我们提到,沈复说自己“性爽直,落拓不羁”,吐槽陈芸像腐儒,迂拘多礼。
要真是这样,这俩可不得互相嫌弃到死?更谈不上年愈久而情愈密的夫妻关系了。
你若不信,不妨想一想徐志摩是如何嫌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张幼仪的。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这句话堪称是徐志摩对林徽因痴情的最好注脚。可谁曾想,一个如此柔情的诗人,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却每每恶语相向。
在认识林徽因之前,徐志摩就已遵父母之命娶了家境优越的张幼仪为妻。
张幼仪博学多识,容貌清秀。认识张幼仪的人评价她:”线条甚美,雅爱淡妆,沉默寡言,秀外慧中“。
然而,张幼仪的素淡和沉默,并没有得到徐志摩的欣赏和喜爱。相反,她饱受徐志摩的鄙薄冷落,不仅被他称作“乡下土包子”,还在怀孕后被逼去做当时十分危险的人流手术。
张幼仪不优秀吗?只是徐志摩看不到而已。
两个本质相去太大的人,往往连相互理解都很难做到,更别说爱了。
表面上,沈三白跟芸娘二人的脾气性格看起来完全相反,但本质上他们其实十分相似。
从她们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上,我们很容易捕捉到蛛丝马迹。
比如,有一次两人谈论诗文,沈复问芸娘,李白和杜甫她更喜欢谁。
芸娘点评说“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相比严谨沉稳的杜甫,她更喜欢潇洒不羁的李白。
不仅如此,在诗文上颇有天分的芸娘,偶然联吟的诗句“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也颇有李白的洒脱仙气。
骨子里,芸娘和沈复都一样向往自由与洒脱。只不过身为女子,芸娘不得不带上沉重的礼教枷锁,谨言慎行。
沈复称芸娘为自己的闺中知己,而他也深知芸娘虽为一介女流,却广有男子的襟怀才识。
离家不远的醋库巷有一水仙庙,每逢神诞会举办大型花灯集会,花光灯影,宝鼎香浮,犹如龙宫夜宴。
沈复参观回来意犹未尽,便怂恿芸娘女扮男装跟他一起去龙宫赏花看灯。
若是一般的闺中女子,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做的。可是芸娘只是稍微犹豫了一番,便壮着胆子换上男装,与沈复在水仙庙尽兴地玩了一遭。
芸娘不仅向往随心而动地生活,她也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所以她才能得见许多闺中女子一生都无法欣赏的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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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与芸娘你侬我侬的夫妻感情,源于二人灵魂本质的相似,也得益于艺术上的相同爱好。
沈复爱花成癖,在盆玩与插花上倾注了许多心力,也积攒了不少心得体会。
比如,菊花插瓶,宜取单数,不取双数,每瓶单选一种花色,显其高洁孤傲。又如,他居然想出把老莲子放入蛋壳里,再让老母鸡来孵,恒温育芽。
芸娘灵心慧手,在花艺这项爱好上则令沈复如虎添翼。
一日,沈复扫墓回来,捡了几块纹路颇有观赏性的山石,跟芸娘探讨说:“用油灰连缀宣州白石置于白石盆,颜色匀称,但是本地的这种黄石如果也用白油灰来粘联,就变得黄白相间,斧凿痕迹太重,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芸娘当即就有了主意,告诉沈复可以找一块普通的黄石,捣成粉末,用油灰连缀黄石后,趁湿将粉末混在两石当中的油灰,等干了以后,颜色也许会一样。
沈复按芸娘的说法,取一只宜兴窑长方盆叠石成峰,作临江石矶状,另种千瓣白萍,又植茑萝。
到了深秋,茑萝蔓山,白萍大开,小小石盆竟成一方天地,真有“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的意境。
沈复的插花能备风晴雨露,精妙入神,而芸娘想到可借用画中的虫草为瓶中插花点睛。
取螳螂,蝉,蝶等昆虫,用针刺死,然后拿细丝绑住昆虫的脖子系在花草见,再整理一下虫足,使它呈报梗,踏叶的姿态,宛然如生。
沈复照做,见者无不称绝。
对于花艺,芸娘别有一番自己的想法,丝毫不会跟不上沈复的心思。
芸娘虽然没能从小像沈复一样受到良好的文学艺术教育,可是她的悟性很高,又爱钻研,在精神上他们早已势均力敌。
一对夫妻应当至少有一项共同的爱好,在这项爱好上最好是棋逢对手。
就像沈复与芸娘对花的痴迷,林徽因与梁思成对建筑的热爱,钱钟书与杨绛对文学的追求。
有了共同的爱好,生活的空隙里便有了谈资,更有了通往彼此灵魂深处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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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与芸娘最打动我的一点,是在这一段封建社会下的夫妻关系里,芸娘并没有沦落为沈复的一件附属品。
芸娘几乎站在与沈复平等的位置,他们心灵相通,能够体察彼此最细微的内心情感。
无论经历多少坎坷艰辛,他们都能彼此谅解,从未动过抛下对方的念头。
对看与《浮生六记》齐名的《影梅庵忆语》,冒襄在妾董小宛亡故后,写书来回忆她。
然而,冒襄对董小宛的感情不会多过对一件精巧的奢侈品的感情。在他们的关系中,他鲜有真正的付出。
初见芸娘的时候,沈复对母亲说:“若为儿择父,非淑姊不娶。”
那时,他年仅十二岁,就已下定决心让芸娘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作为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色艺双绝,令冒襄大为动心。可是这份喜欢,经现实酸涩的风一吹,就什么也不剩了。
犹记得最初董小宛拖着病体去追冒襄的船,从浒关到梁溪、毗陵、阳羡、澄江,一直追他到北固。最后,她感动了船上的所有人,只换来冒襄的斥责和驱逐。
这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后来,清兵南下,冒襄携家带眷逃亡,毫不犹豫地再次抛下董小宛,任由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在战火中挣扎求生。
董小宛自跟了冒襄,无处不小心服侍他,服侍他的妻子,服侍他的父母。等到需要他为她付出的时候,他便转背而逃。
富裕平顺之时,你是生活的调剂;困顿艰难之时,你便是可随意丢弃的物什。
他们之间的情分,是董小宛牺牲自己求来的。我敬佩董小宛的不顾一切,却为她不值。
而芸娘因事得罪了她的公公,公公勒令沈复休掉她。沈复不忍心,甘愿同妻子一起被父亲赶出家门。
有人会说芸娘是正妻,董小宛是妾,不能相提并论。可是这哪里是阶级地位的关系,这分明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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