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漫长的穿山隧道,才敢重重的吸一口气,好像在光线突然黯淡下来的时间里自己是不存在的,世界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而眼睛里轮廓分明的高山与河流才是笃信一切的基础,在山河里,才能找到家乡。
新来的高速公路悄无声息地将市府到清河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清河是老家的旧称,现在不这么叫了,有人开玩笑说是因为河里的水不清了。短短几年之前,清河最高等级的公路是省道,特点是绕着山走、不架桥,清河的山都是拔地而起,很霸道,对走高速造成了很大的阻碍,以致于清河人都说,如果十分钟内穿过六个隧道,那就是快到家了。
在这之前,我们都用眼睛看,大山和河流是最好的参照,比如看见这个大柱子山差不多还要半小时才能到,看见那个三角粽子山再过一片田地就到清河了。没有桥要过河怎么办?等轮渡,可以拉车的大船,足有半个河面宽,小时候老是想为啥不把河上的两条船拼一块让车直接走,还要费劲走个来回,大哥面对我的问题假装思索几秒钟说可以多赚钱,然后用嘴里的烟喷我,一个弹指把烟头射进河里说,上车。
八月的季风让清河异常炎热,经常要下雨。回家的路上起了雾,能见度很低,高速两边的山都快要看不见了,像进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心里老是想着司机应该再慢一点。
很快就要离开,那天下午在路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车,小卖部的阿姨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了说你怎么还在。后来经过几通辗转的电话终于知道高速上有段路塌方了,要先走一段省道从下个高速出口上去,我竟然一个机灵从漫长等待郁结的不耐烦中挣脱出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
车上没有很多人,卖票的阿姨坐在汽车引擎盖上,朝着我们,一个皮肤很黑的男生坐在我边上,刘海有些长,遮住了左边的眼睛。
卖票的阿姨总是觉得无聊喜欢找人说话,长刘海是去外地打工的,我说我也是,跟他们说话觉得很亲切,好像这样近距离感受方言的机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听一句少一句,虽然我说的已经有些蹩脚,有些词儿也找不到了,却也乐得参与其中。
长刘海的妈妈很不放心他,他也不放心妈妈,妈妈刚做完手术出院还来不及好好地修养。长刘海说妈妈做了很丰盛的午饭给他送行,他最爱吃血鸭,鸭子太大了,所以一碗鸭血炒了半只鸭子,风味更好,剩下的半只挂在屋檐下晾干。
真巧,我昨天也吃了血鸭!说起吃的突然来劲,不知道分泌的唾液有没有脱口而出。血鸭是清河的特色做法,选用清河特有的麻鸭,切大块,猪油猛火逼出鸭油,下鸭血覆盖鸭肉出锅,香气四溢,据说起源于太平天国时期。家里父亲最擅做这道菜,酸豆角炒世间一切的父亲在这儿却从来不用,而是在出锅前放少许甜酒,自成一派特色。
长刘海偷偷缝好了家里的被子,他说妈妈做完手术手指还不怎么灵活,说到这儿长刘海脸红了,但是由于肤色太黑看起来像是老干妈豆瓣一样。
他想着妈妈盖着被子过冬然后发现不那么保暖,一看原来是傻儿子的杰作,然后面对东倒西歪的针线活眼泪都要笑出几滴,再念叨的没完。我有点不敢看长刘海,鼻子变得很酸。我就从来没给父亲母亲缝过被子,以前都是他们给我缝,现在也没机会缝了。
很想给两个老人家道个歉,尽管老俩口总是跟人说自己的儿子多么听话、多么懂事、有出息,我都觉得心里有愧,以前还老是跟他们说不要跟人说这些没用的。后来才想明白,在他们这个年纪能够拿出手的骄傲和自豪也只能是自己的子女吧,这完全不是虚荣,因此有愧。
趁回家的时间教他们用微信视频聊天,老俩口学得很快,然后又老是担心,联系的时候在上班怎么办,没时间怎么办,会不会打扰我工作,我就说任何时候都能接,让老俩口放心。结果是终究还是食言了,忙的时候顾不上,有时候加班也就是几句话,他们睡得早,等回到宿舍又不好吵扰,因此联系少了,就算是这样,也不忘催促我上心找个对象。
我问长刘海对此什么态度,他说找到一个值得守护一生的人真难,我想也是。
车窗外面的山还是很高,长了很多白茅草,树却有些疏,河水很清,流向清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