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带来了五谷丰登,瓜果飘香,也带来了一天强过一天的寒冷气息。李家的房门上,开始挂上了防风的门帘,各个门口的门帘彰显着屋主人的特点。
李鸣岐住的东屋的门帘,一直都是王桂枝亲手制作的。虽然当年张颖儿并没有认真教过女儿扎花绣朵,女红活儿却是严格要求的。王桂枝的针线活儿一直是针脚细密、匀称,美观又实用。
年轻的时候,王桂枝和李鸣岐同住东屋,外间门上挂着荷花鲤鱼,象征着和睦、富裕。年纪大了,尤其是李梁氏来了之后,东屋的门帘就是蓝色的布上绣着简单的云纹。
男孩子们住的西厢房北屋的门帘,一直都是月白色的布上绣着明月青竹,象征着志向高洁、虚心有节。这个门帘也一直都是王桂枝亲手制作的。
李瑞昀一家住的东厢房北屋的门帘,是赵新芹绣制的。从新婚时的鸳鸯戏水,到生了孩子以后的桃李芬芳,每隔两年都会换个花样。赵新芹的绣活配色鲜亮,针脚细密,别具特色。
李瑞旭一家住的西厢房南屋的门帘、是白丽芬绣制的。因为成亲的时间不算太长,还是用的大红色的布上绣着鸳鸯戏水。针线女红,白丽芬实在不是太擅长。
李瑞昭一家原先住的东厢房南屋,门帘都是周素娥绣制的。她觉得自己是有文化的人,不喜欢一般人家常用的图案,认为太俗气。她通常都会绣一些兰花、梅花之类的图案。且不论她的针线活儿如何,她绣出来的图案的确有点清新淡雅的感觉。
李瑞昭一家搬走了,东厢房南屋空了,没有人想着去挂上门帘了。赵新芹进进出出的时候,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她试探着问王桂枝:“妈,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三弟他们屋挂上门帘啊?”
王桂枝看了一眼赵新芹,不置可否。
赵新芹心里打着鼓,琢磨着,婆婆这是啥意思,到底是让不让挂呢?她有点儿后悔,不该多嘴问这事儿,现在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了。
王桂枝的心里想着是另外一件事情。赵新芹的问题,让她想到自己刚收到不久的消息,心里很难受,觉得不能不管了。
王桂枝单独把在家休息的李瑞晶叫到屋里,拿出一张仔细折叠的纸条,问李瑞晶能否看明白上面写的东西?
李瑞晶有点漫不经心地接过纸条,随意扫了一眼,然后说:“妈,这是一个地址,看着离咱家可远了。”说着,她把纸条交回给了王桂枝。
王桂枝没有接过纸条,她给了李瑞晶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几个银元。她随后又拿了一个装着玉米面馒头的小包袱递给李瑞晶,同时吩咐道:“你把这些东西送到这个地方去。”
李瑞晶看看手里的纸条、小荷包和那个小包袱,有点诧异地问:“送这些钱和吃的东西去这个地方?这是啥地方啊?我要把东西给谁呢?”
王桂枝神情严肃地说:“你只管去找到这个地儿,就会见到你认识的人。如果没有见到认识的人,你马上就回来。”她并没有说出来究竟是什么人,只说李瑞晶到地方就知道了。
李瑞晶带着母亲交给她的钱和食物,揣着那张小纸条出门了。她在外面一打听,纸条上面的地址远到需要坐车才能到。好在王桂枝额外给了她一些零钱,就是担心她路上需要花钱,正好可以买车票。
幸好K市已经有了公共汽车,而且也正好有去往小纸条方向的班车。李瑞晶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女孩子独自坐上了公共汽车,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拜访一个不明确的人。
到了纸条上面写着的地方,李瑞晶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轻盈地跳下了公共汽车。在汽车离去扬起的灰尘中,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萧瑟秋风里,尘土漫天的泥路两旁,是一片低矮、破旧不堪的房屋。这些看上去东倒西歪的房子,给人的感觉是几乎不能遮风避雨。一些衣着破旧的小孩子浑身上下都是泥土灰尘,一边跑跳追逐,一边大声欢叫着。
在李瑞晶短短的人生经历中,第一次看到如此混乱,肮脏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她头一回知道了,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样子的。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强烈的震撼。
李瑞晶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小包袱,非常仔细地看着脚下暴土扬尘的土路,竭力避免把自己的鞋子、袜子给弄脏了。她很快就发现,在这样的土路上行走,保持鞋袜干净,简直就是一个奢望。她还是没有放弃,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
李瑞晶这样一个身穿粗花呢大衣,脚上穿着敞口皮鞋和雪白的棉袜,梳着整齐的童花发,脸上白白净净,手上也白白净净的女学生出现在贫民聚居的地方,显得有些突兀,有些格格不入。过往的行人和嬉戏打闹的孩子们都会多看她一眼,看到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样子,都会忍不住偷偷笑。
李瑞晶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按照自己手里的纸条寻找要去的地方。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连着问了几个人,李瑞晶终于找到了纸条上写的地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李瑞晶面前是一个低矮的旧房子。
一扇破旧不堪的门,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门上连个门环都没有。一扇狭窄的窗户,窗棂满是斑驳的痕迹,同样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窗户上没有玻璃,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房子的外墙肮脏不堪,感觉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土垒起来的样子。
李瑞晶实在想不明白,母亲为啥会让自己到这样一个地方来送钱、送吃的东西?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家里有这么贫穷的亲戚朋友。她想,见到人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
李瑞晶举手拍着那扇破旧的门,只拍了一下,就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尘土。她放弃了敲门,扬声喊道:“请问,屋里有人吗?”
“谁呀?”一个女人有点嘶哑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来:“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李瑞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很熟悉,让她觉得不可能!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猛地推开那扇门,几乎是破门而入的架势。一声刺耳的吱嘎声响起时,李瑞晶已经站在了屋里。
“老妹!”“三嫂!”李瑞晶和屋里的女子同时惊叫起来。屋里的人正是李瑞昭的妻子、李瑞晶的三嫂周素娥。
李瑞晶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素娥,心里想着这怎么可能?
周素娥头发干枯、蓬乱,脸色蜡黄,脸颊和两眼凹陷,眼睛浑浊,无精打采。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很旧了,还有一块补丁。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好像是怀了身孕。
李瑞晶看到眼前的周素娥,怎么也不能和原先在家里那个衣着讲究,满头秀发梳得一丝不乱,脸色红润,精神抖擞的三嫂联系起来。她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周素娥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小姑,心里翻腾着种种情绪。她不知道李瑞晶为啥会突然找到这里来?她真的不想让李瑞晶、让李家的任何人看见自己这样穷困潦倒的落魄样子。
李瑞晶和周素娥两人站在狭小的屋子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没有说话。
“老姑!”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有点尴尬的沉默。躲在炕角落里的李伟珍认出了李瑞晶,高兴地喊了起来。她拉着身边的李伟珏,教小弟弟说:“这是我们的老姑。”
“老姑。”李伟珏口齿不清地学着姐姐的样子,叫了一声。
李瑞晶看着一双蓬头垢面的侄儿侄女,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尽量用高兴的声音答应着孩子们:“哎,伟珍和伟珏真乖。”
周素娥如梦初醒,才想起来招呼李瑞晶:“老妹,三嫂这里地方小,又埋汰,你别嫌弃,将就在炕上坐吧。”
李瑞晶尽量自然地微笑着说:“三嫂,没事儿,我就在炕上坐着了。”说着,她自动坐在炕沿上,同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李瑞晶拿出王桂枝给的小荷包,放在装着玉米面馒头的小包袱一起,递给了周素娥,她告诉周素娥,是母亲王桂枝让自己来送这些钱和吃食给她们的。
她坦率地说:“咱妈就给我一个小纸条,说是按纸条上写的地址把东西送过来就行了,都没告诉我送给谁呢。”
周素娥接过李瑞晶拿来的钱和吃食,心里百感交集。她想到自己当初住在婆家,根本没有吃过苦,却整天觉得不开心,想着要搬出来自己过。真正搬出来,才知道支撑起一个家有多么艰难。
她听到小姑子描述的情况,心里知道婆婆是背着李家所有人,悄悄接济自己一家。她又是心酸,又是气愤。她心酸的是,自己把日子过得这么糟糕,婆婆却只能蔫悄地接济一下。气愤的是,李鸣岐对自己的丈夫太绝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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