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屋墙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一个日期:四月二十八。写于何时,早就不记得了,还是刚刚学会写字的时候吧?是为了不忘这个日子,特意写上去的。农历四月二十八日,是母亲的生日,正是“乡村四月闲人少”的时节,母亲总是不记得她的生日。
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八日,母亲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大家庭。在她很小的时候,外公就教她认字,送她上学读书,所以,母亲是她们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据母亲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偷偷的读过她爷爷的《奇门遁甲》《聊斋志异》,还有《西厢记》一类的唱书。
常听母亲说,七八岁?但或者也许是十来岁,从南坡回家的途中,皇协军的队伍正好路过,一下子就把她们围住了,还大声喝斥“是不是小八路”,更有恶意的拉得枪栓“哗啦啦”响,还有的拉着缰绳对马说“咬她,咬她”…她同岁的邻家妹妹哭得浑身发抖,“我一句话都没说,一滴泪都没掉,就拉着二妹妹在马队里走”,母亲说。我想这时候的母亲,她也是害怕的吧?她的镇静,也只是比邻家小妹大几天的责任感吧?后来,一位军官模样的制止说:“谁家没有小孩儿?别吓唬她们了,走吧”。多年以后,面对听故事的我,母亲慢慢的说:啥时候都是好人多。
那一年,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说:“小时候嘴馋,喜欢吃刚出锅的热豆腐,爹就每天早晚往家买;喜欢吃牛肉,爹就十斤八斤的往家提;喜欢吃甜瓜,爹就专门种了二亩瓜。”我从未见过外公,我出生的那一年,外公就去世了。我想,外公应该是一个慈祥与严肃交织的大家长形象吧?母亲也多次描述过,我也多次有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想法,却总是因了这样那样的俗事一再耽搁。那时候我总以为等我啥时候想记下来的时候再问也不迟。可是,年华匆匆,时光荏苒,光阴不再,转眼间,母亲已离世四年有余。总以为岁月会地久天长,却原来是如此稍纵即逝!
病床上的母亲,总是含混不清的重复几句歌谣:“黄鹂鸟,吃瓜瓜,甜。”那时候,我总批评她:“别说了,快睡觉”。如此的简单粗暴,为什么就不能如小时候一样,跟母亲一起,念一念关于黄鹂关于甜瓜的歌谣?兴许,母亲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还有外公摘给她的最大最甜的甜瓜。
母亲的最后两年时光,是我最艰难的时候。母亲几乎“六亲不认”,她说想吃豆腐了,买了豆腐又说:“这不是豆腐,都不是豆腐味,你诓我”;按照母亲要求买了牛肉,她又嚷嚷:“这是啥牛肉,你糊弄我”。那时候,总是嫌弃她挑剔,总是觉得心里委屈,现在想想,我的母亲,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只是一个爹娘面前撒娇的小女儿吧?
母亲不苟言笑,不善言辞,我想这不是本真的母亲,或许,是生命中太多出乎意料的经历,改变了母亲。晚年的她,总是暴躁易怒,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总也不能走进她的内心,总也不能想她所想说她想说?我想,母亲是孤独的吧?
一直以为,洗衣做饭洗脚剪指甲,就是孝;一直以为,打扫卫生买吃买穿,就是孝。现在想想,每日急急匆匆的照顾母亲,只是别人眼中的孝。我欠母亲的,是跟她聊聊“甜瓜”,跟她聊聊“黄鹂鸟”,听听母亲的“胡言乱语”,或许,她的“糊涂话”,才更是真实的内心。
今天,是二0二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按照老习惯,煮两个红皮蛋,替母亲把它放在我的心口,圆一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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