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高考

外甥今年高考。

考前姐姐问他用来陪他吗，他说不用，考个试的事儿，完全是个人的事，哪用这么多。姐姐听了欣慰、高兴，同时也伴着几丝失落。

考试第一天下午，考完第二科，数学，外甥给姐姐打电话，说妈感觉还是需要你上来下，数学有点难，感觉有点慌。晚上姐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笑着跟我说了这个事情，然后说，感觉他的心态还是好的。

于是第二天中午，姐姐准时出现在考场外等候。我想，外甥在校门口见到她的心情大概也一如我当年吧。只是，此时的姐姐已经是一位孩子已经年满18、参加高考的母亲了。想想，14年前，如今已长得比我高的外甥都还没开始读书呢。

我到的时候外甥已经考完全部科目了，他和矮小的姐姐远远向我走来，大老远就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旁边的姐姐拎着箩筐，里面有粽子、蜂蜜和其他她带来想给我们吃的东西。她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仿佛自己的儿子已经高中一样。

我没有马上问外甥考得怎么样，姐姐却雀跃得像个小孩一样，激动地跟我说，我觉得小伟一定会考得很好的，会考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成绩。对吧，小伟？就像你大舅和老舅当年成绩出来后在院子里手舞足蹈一样，说着她看着外甥，又再肯定地说了一句，一定会的，眼里充满着期许和盼望。

姐姐以前读书的时候学习可是很好的，用她的话说，“至少和你一样好“，“但是我比你刻苦，小伟和我一样。”每次说完第一句后她往往还会这样补充道。

长期盘踞第一名、班长、学习委员，这是她以前年青时也很习惯的事情。当然，她那时同样习惯的事情还有，比如小时候背着我上课、一边带我一边上课；比如从来没有像小女生那样追求过漂亮；比如要早早承担很多远超年龄的家庭责任，并同时不时遭受父亲的嫌恶、母亲的责备；比如上初中了还要一个人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桉树下自己生火煮饭吃，然后经常遭受无数雨天刁难的无助……

我并不知道这一切当时的姐姐是如何过来的。我只知道她后来没能读高中，然后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人难过了很久哭了很久，很多个晚上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唱了很多那个年代的悲伤流行歌，然后唱着唱着大哭起来，并没有人会去劝她、安慰她。那时6岁的我也会和大人一样，向她投去觉得她不懂事、作怪的匕首一样恶毒的眼光。她一个人承受着那些，然后去餐厅打工，把钱交给父母然后还要被嫌少，偶尔用自己的钱买一套衣服要被认为爱慕虚荣，然后给我买衣服再被表扬。而那时，她不过是一个15岁出头的未成年少女而已。

再后来，她潦草地甚至可以说来不及完整地经历了自己的恋爱，紧接着多少有些迫于现实的嫁人。从此高考跟她再无关系了。

仅剩的关系就是14年前在昌中校门口等待自己考完的弟弟，14年后在保一中校门口翘首以盼自己考完的儿子。个子小小的她在人群中，总是要很努力地踮起脚向校门张望。

她没有说过，但我想，一定有那样的时刻，她也会希望从里边走出来的是满面笑容的自己，或者，哪怕是满面愁容也行啊。她的人生也可以不一样的。

然而她现在已经41岁了。“等供完你读大学，那还是要你不读研究生，妈妈就已经是45岁了。”她欢快地跟小伟说，语气中似乎还有几分憧憬和期待。

常有人会跟我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像我是从来不相信这种操蛋的鬼话的。

每次见到外甥和我在一起，姐姐都会碎碎念，小伟，你和你老舅长得真像。这一次，她除了又念这一句之外，又新加了一句，你还有一点也和你老舅一样，心态好，所以你肯定会考得很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路边打车，我鼻子一酸，不敢正对姐姐的笑脸，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天。总觉得这世界欠她一次高考，比欠任何人都多。

保山的天气向来很好，远方的天空飘着火红的晚霞，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时间已是傍晚八点，但夏天的白昼很长，黄昏的天色还没太暗。

人生啊，有时候让你感觉招呼都不想跟它打一声。

端木刺，于2019.6.12晨  于昆明欣都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