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此世间虚度近40年,读过几本书,见过一些人,听过一些事,也算是有些阅历了。按圣人言,及至不惑,当对人对事有自己的判断力了。只是惭愧,基本上还处在人云亦云的阶段,虽不至于鹦鹉学舌,但并没有为自己锻造出如金刚般所谓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当然,这样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不会抱着自己的点滴所知去臆度大海的深广。私以为通过读书,或许可以稍稍有些体会。
比如读了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方才对这位乐天派的旷古奇才多一份了解。虽然按一般世俗的看法,他的一生坎坷多舛,但以我井底蛙之见,古今中外,最潇洒的人当属苏东坡莫属。
用他自己的话说:“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他才华横溢,动起笔来“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他好交友、 好美食、好品茗、好游山林、好瑜伽,炼仙丹,还认真寻求过长生不死之法。他才是真正将生活过成了诗。
他豪放。被官方监禁,流浪汉式的生活中,他写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他率真。在被贬居黄州的时候,因为准备买田,到郊外查看,途中遇到雨,同行的人都觉得狼狈,而他浑然不觉,雨过天晴后写下《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孤远,在“乌台诗案”结案出狱后,他写《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他惆怅,忧思时作《书龙吟》: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他义重,在妻子死了十年的时候,写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他情深,为悼念随自己贬谪岭南惠州的侍妾朝云而作: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他达观,《水调歌头》即是中秋月圆夜,欢饮达旦之后写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嫉恶如仇: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
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
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
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他为民发生:
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
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
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
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
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
他书画高超:
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
不嗔不骂喜有余,世间谁复如君者。
一双铜剑秋水光,两首新诗争剑铓。
剑在床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他超然物外: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爱子如斯: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自嘲: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
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
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他爱酒:
无所摄畏时靡争,酿为我醪淳而清。
甘终不坏醉不酲,辅安五神伐三彭。
肌肤渥丹身毛轻,冷然风飞罔水行。
谁其传者疑方平,教我常作醉中醒。
他浪迹天涯: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他临死前最后的话是:“西天也许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勉强想就错了。”
最终,解脱之道在于自然,在不知善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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