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亲进屋 必高声对外婆说:妈,我回来了!
我与父母共同生活的日子很少。不是和母亲在一起,就是和父亲在一起,或者和外公外婆在一起,小时候我常说自己有三个家
父母虽在同一个县里工作,却东西两地,长期分居。逢年过节,我们姐妹和父母,才会在外婆家相聚。
母亲在水乡的狮山村教师。狮山村只有一座低矮的狮山,却河浜纵横。学校由观音庙改成,我与母亲同住在学校,以校为家。
校门口有一条河,河边是我家的菜园。篱笆间插了很多槿树,低垂的枝条儿,马上触到河面了,小鱼儿一跃,就能叼走木槿花。

每逢周五放学,我和母亲徙步去镇上外婆家,母亲去镇完小开会,我在外婆家度周末。
一路上,穿过棋盘似的田野,空旷辽远。劳作的农民如一颗颗棋子,摆在棋盘上,移动着。
我总是兴奋地跳着、跑着,走在母亲的前面。
太阳西斜,没有高楼的小镇,在晚霞里荡漾。
走过几处茅屋和一片竹林。远远看到,我家的白房子,绿色的窗格子,仿佛是外婆的眼。
母亲进屋,必是高声说:妈,我回来了!
外婆开始做饭,锅碗瓢盆叮当响,灶头间烟火生香
二、玩累的孩子,高喊着:妈,我回来了
暑假,母亲带着姐姐和我,去对河口陪伴父亲。
父亲在我两岁时,下放在对河口。那里只有一条河,是余英溪的源头。
连绵起伏的天目山余脉,围抱着这个小山村。
父亲在碾米厂当会计,碾米厂是一幢大房子。父亲办公、住宿都在大房子里面。
每当听到隆隆的碾米声,就知道到家了!这个充满稻米浓香的大房子,是夏日里最欢乐的家!
雷雨到来前,一群群黄蜻蜓飞来飞去,飞得低低的。
我和姐姐高扬着竹稍枝,在马路上,追逐着蜻蜓,笑声随着雷雨前的卷风,卷落在山间⋯
玩累了,姐俩赶回家,擦着汗水,齐声高喊:妈,我们回来了!

三、母亲在小房子, 等待着我那一声:妈,我来了
文革开始了,母亲被隔离到镇完小,不准许回家。
辍学在家的我,与外公外婆住在白房子里。
站在二楼的窗口,眼睛穿过竹林,就能看到缓缓流淌的余英溪。
生活虽然落迫,但窗前流过一条河的意境,仍然很美。
我想念不能回家的母亲,每到晚上,悄悄溜进学校大门,沿着一排矮冬青,朝母亲的小屋,一路小跑。
轻轻敲着木门:妈,我来了!
母亲打开一条门缝,我挤了进去。
她把食堂分配的好菜,青椒嵌肉,留给我吃。
母亲一个月的伙食费,包月6元,午餐有正荤,晚餐只有小炒,她一定是中午只暍了菜汤,把那个青椒嵌肉,留给我吃。
我从小爱吃肉,母亲总是戏言:这么爱吃肉,以后嫁给杀猪的。
到如今,想起母亲的味道,就会想起青椒嵌肉的味道。
四、母亲总是对我说:明天你一定要再来呀!
每月我徏步去对河口父亲处,拿5元钱的生活费。
那时,姐姐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他们在公社食堂搭伙。
每次到父亲那里,总有红烧肉吃。父亲还说:阿红真有口福,今天食堂有红烧肉卖!
其实红烧肉是食堂的家常菜,天天有,父亲却不说为我而买,父爱不露声色,他让我相信,自己命好。
以后的岁月,每遇挫折,我都无所畏惧。父亲暗示的好命,让我一路披荆斩棘!
回镇上时,父亲必会写一张纸条,让我瞅机会,带给母亲。一是报平安,另外就是鼓励母亲,要有信心挺过难关!
母亲看完纸条,总是意味深长地摸摸我的头,说:阿红,你明天要再来哦!
如今我才明白,那时候,我是母亲唯一可以见到的亲人,在她眼里,我就是她心中的家。
五、母亲不会驱逐;回家的倦鸟
母亲退休后,终于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了。父亲在对河口这个弹丸之地,几经搬迁,在晚年买下了100多平米的房子。父母迎来了人生平安祥和的晚年生活!
那里成了我漂泊在外,常常想回的家。
毕业后,我分配在县城工作,离家远了,交通不便,三十公里路,要在武康转一次车。
1985年秋天,我和老公悄悄领了结婚证。因为双方父母,都不同意我们这场恋爱。
母亲心里,准女婿的标签是:年长我几岁、大学生,党员,国家干部。
我老公一项都没有,年龄又比我小,且自动辞职,当了个体户,我俩处于工作、生活、创业,最艰难时期。
年关将近,大雪封山,我决定先斩后奏,把老公带回家去见父母。
车到武康,去对何口的班车停了。幸好有预见,已把自行车托运在大客车顶上。
天空扬扬洒洒地飘着小雪,积雪很厚,路上没有车,没有行人,人们都躲在屋里烤火。
白雪覆盖群山,偶尔有觅食的山鸡腾空飞起,忐忑不安的我,更是吓得紧紧挽着老公的胳膊;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给天寒地冻的大地,描上了一笔家的温暖。
路很滑,他推着车,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车龙头上的礼品盒,晃来晃去。
老公问:你爸妈不让我进门,把东西扔出来。怎么办?
我安慰道:不会的,我了解他们!如果真那样,那我就跟你一起回!
决绝的爱情,如此不近情理,如今回想,愧对父母!
到家了,母亲正好在门口,我怯怯地说了声:妈,我回来了!
母亲没有热情的样子,只说了声:快进屋吧!
父母懂得,大雪茫茫,天地浑沌,我是那只心意已决,飞回巢里的倦鸟,他们不会忍心再驱逐她!

六、每次回家,我总大声说:妈,我回来了
我生女儿时,母亲急匆匆赶到医院。
老公和母亲守在产房外,因为难产,医生出去问我老公:保大还是保小?
母亲当时就急哭了,母亲是个坚强乐观的人,经历很多苦难磨难,她都不哭!
出院后,父母把我接回家。
父亲每日去菜场,为我买补身子的鸡鸭鱼肉;母亲细心伺候我做月子,每日早餐甜甜的鸡蛋面端到床前。
这是我此生,和父亲母亲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日子,总共100天。
以后的岁月,我常带着女儿回家。
女儿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愉快的假期。
每到门口我总高声说:妈,我回来了!
女儿也会稚声稚气地跟着喊:娘娘,我回来了!
七、回家的声音,代代传承
如今我当上外婆,我的责任是为远在荷兰的女儿一家,在中国筑一个温馨的家。
三岁的小外孙女和我视频,如果我正好在家里,她总问:这是我的家吗?
我说:是呀,是你的家!
她便会高声喊:耶!我要回来了!(她搞不清,“回来”和“回去”)
女儿携全家归国,在机场迎接她们,我们母女相拥,女儿说:妈,我回来了!
这一刻,让我热血相融,亲情泛滥!
我早早把床铺好,把被子晒透,让她们闻着太阳的香气入睡。
梦里都是家的味道!
八、当我化为精灵飞向父母,还是说:妈,我回来了
2010年,父亲去世,享年90岁。
2014年,母亲去世,享年91岁。
每当我经过老屋,看到藤蔓在露台上缱绻,多年未修,破旧不堪,心里失落、惆怅!
今年终于把老屋翻新!父母回来时,一定是欣慰微笑!
我相信有天堂,父母在那里,依然不辞辛苦,为儿女筑巢!
等到我老去的那一刻,一定会象轻盈的精灵,飞向父母,再一次说: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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