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废品多年，来来往往的人，大大小小的事，起起落落的心，够我扯上几个下午茶的时光……你若有兴趣读到，其实那都是沉甸甸的人情，人心，人世…………
（一） 招手伊胖子
那三轮车载了满满一车货，纸皮塑料还有旧电器，从我这店门口路过，我以为他要卖货给我，没想到，他继续吃力地蹬着朝前走，他没注意看我这废品店，没停下来的意思。
“喂！喂！”我用我充满魅惑的声音朝三轮车的方向叫唤，他只好掉头，下车推着走，朝我走过来。
“你在叫我吗？”他问我。
“没有，我没有叫你，”我说，“我家的狗狗跟着你的三轮车在跑，我叫我家那只狗狗。”
蹬三轮的气极了，喘着气，很辛苦的样子，又不好发作，他又掉头，跳上三轮，继续吃力地蹬着想要快快地离开。
“喂！喂！”我朝他大喊，“喂，师傅！你停下来！”
蹬三轮的停了下来，扭过头来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他还不确定，我是不是在叫他。
“刚刚我叫我家的狗，你听见了要跑过来，现在我是在叫你，你又在那儿不动！我是叫你啊！师傅！”我对他说，说到他简直很恼火，他问我：“你叫我干什么？”
“你那废品不卖吗？我这儿收啊！”我笑嘻嘻地对他说，“你没看见我这收废品啊？”
“卖啊！”他终于把车推过来了，“我还没分好类，你可以收吗？”
“可以的，”我说，“一边称一边分类，很快的”。
他把货搬到秤上的时候，我一样一样给他记好了，又称好，说价，算钱，都很顺利，一场交易下来，彼此感觉都是好说话的人。
最后，他突然记起了一件事，“老板娘，你家的狗呢？”
“没有狗，”我说，“我家没有狗，刚刚是说着玩的。”
“啊！”他感觉自己被捉弄了，但是我满面笑容，那么灿烂……他只好说，老板娘，我没见过你这种会逗人的。
“谁叫你不注意我家这店呢！”我说，“我只好想个办法叫你注意我了。”
这个人，就是长期送货给我的安徽同行伊胖子。快十年了，我们还是特别愉快的生意伙伴。我们搬了几次家，他也搬了几次家，大家都还没搬丢，距离虽然远点，但他愿意多走几步来我这里，就像第一次我非得我要把他招过来一样，这些年，他的废品也是非我们不卖。
（二）义气高个子
查环保查得很严的那几年，我们经常会收到一些濒临倒闭的厂的废品。在护堤路的时候，有几个清洁工，总是会结伴来卖废品。他们在打扫的时候，会收到一些宝贝，渡锌厂，稀有金属很多，都很值钱。有时候，碰到几块镍啊环保锡之类的，他们就发财，我们也好賺。
一开始，我是不认得镍这种金属的，用磁铁一吸，还带磁，我就当铁收了。那几个环保工人也只认得红铜黄铜铝什么的，第一次收了他们一百来斤镍块块，我才花几十块钱啊！想想都好賺，废镍一公斤九十块，就是下过水的也有八十来块，而我当铁收了一百来斤……算算，賺多少？
賺这种钱就是废品里最好賺的，当他们第二次还拿这些镍块块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告诉他们了，第一次賺了他们那么多钱，我还是要补回给他们。
这几个环保工人很感动，其中有个高个子，四川人，他说他们有五个伙计，每次都派两个人来卖，回去就平分。我说，上次补的钱你也要平分给他们啊？
他说，那当然！大家都分一点！多开心！果真下次再来卖废品的时候，另外的伙计就告诉我，他们又多分了钱，高兴得不得了……一直来来往往在护堤路快五年的时间，他们总是把废品卖给我。后来，厂终于倒闭了，他们也就不见了。
前年去南奥岛游玩的时候，碰到几个穿橙色衣服的环卫工，其中一个好面熟的样子……啊！就是那个高个子！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在靠近后宅的那个地方，还能碰到熟人，真是好激动！
他也认出了我，一边擦汗一边说，老板娘啊，你好啊，你发财了啊，你看我们，又在这里打工呢……
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不肯要，匆匆地问了我一些废品行情，就转身去整理那些快被海风吹走的泡沫了，我清楚记得，白色的泡沫，橙色的环卫工上衣，在那个旅游小岛的海边，像一道风景，很是抢眼……
（三）潮州佬，愿你安好
说起潮州佬小沈，去年开始读我文章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他。
我有大概十来篇文章专门写他，“他又来了”就是一个关于他的专题系列。去年，感觉他身体真的不太乐观，我就和某人商量说，不能让他再来我们店了。
这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戚的人，这些年一直在我们店里像个长工一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专门做工不拿工钱帮我们收货不要营利，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在我们店里倒下，我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可是，怎样叫他别来，让他明白我们不再愿意他来我们店，这也是一张嘴也说不清的事。
苦思冥想，我想到了梦。最后一次他来我们店的时候，我对他说，小沈，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征兆不好，家里不能有从东方来的客人，会带来恶运的。
他一开始还有点懵，后来，后来，后来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啊！大姐，我是从东方来的！我不要再来了是不是？
我没有吭声，某人也没有吭声，坐在店里的小唐也没吭声。这种近乎恐怖的沉默气氛持续一分钟后，潮州佬站起来，推起他那辆心爱的自行车，没有说再见，就走了。
年前的时候走的，一直没再来。
年后因为疫情缘故，我们来得比较迟，也没见他再来。后来听一些同行说，他们有看见潮州佬在歧山一带叫废品，蹬个小小的三轮车，大家都知道，那个三轮不是湖南废品店的了，他再也不敢来湖南废品店了。
其实，如果他再来，我们还是会热情招呼他的。会请他喝茶，留他吃饭，尽管知道他不会吃。只是，我们再也不敢叫他帮忙了，在这些不太平的岁月里，愿他，安好。
（四）你看我有多重
做废品，其实也是做良心。
废品这个行业，很多时候就是关系学，人情学，心理学，你得会看人，会看相，会估堆，做我们这种生意，你说称多称少根本都不是关键所在，价高价低也不是主要问题。
你要的价钱高，我就没给你实打实的秤，你要是一两秤都不放过，我肯定不会给你出高价。一句话，这场交易我算定了我要賺多少钱，你怎么防备我都没有办法，除非你不交易。
很可笑那些不认得秤又怕我们少称的客户，电子秤分不清公斤和市斤，如果是老式的磅秤，很多人都认不到……常常有人会怀疑我们的秤不准，所以很喜欢没头没脑地站到秤上去称自己的体重，然后问我们：
你看我有多重？
哈哈哈哈哈哈……一遇到这种的客户，我们就偷笑了。你多重，我一定会告诉你你有多重，可是，跟你的货物有关系吗？你有120斤，我绝对可以说你有122斤，让你实在放心。
可是，你的货有120斤的时候，我说一百斤，你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不认识秤？你认识，行啊，我不会给你高价……也就是说，秤，在我的心里啊！我爱怎么说怎么说，你没办法的。
做废品的最高境界……根本不用秤。无论什么货，估堆就是。估高就亏，估低就赚，愿赌服输，其实，我们都讨厌用秤，秤，还真只是个形式。
这些年，我已不折不扣地练成了奸商……这个“奸”，就是为营利说的各种假话和套话。比如，客户送来黑塑，我就会说白塑好，他要是白塑多，我就说还是黑的好。那些旧电器也是，客户送来的是老式的吧，我们就说新式的好，他若拿来新式的，我们就说还是老式的好……
简直说不完这其中的套路。同行之间做交易，我们都很诚信。但是，有钱人想叫我们处理废品，那就很随意；那些靠捡破烂为生的，我可以发誓说，我总是让大利给他们……从没想过营利，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
对于那些小气的，一点废品也斤斤计较的，尤其是还不太相信我们的秤的人，我很不隐瞒地告诉大家，我可没那么客气，你问我你有多重，呵呵，你有一千斤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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