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味
枫叶
近几年来,大院恢复了些人气,不再那么死寂了,走进院落,炊烟袅袅,鸡鸭排排,呱呱嘎嘎,久违的人间烟火回家了。
院落敞亮了许多,废墟也平整了,铲掉了荆棘,清理了竹林,铺上了条条石头小路,房前屋后堆满了柴火,冷寂多年的大院终于有了足迹,人虽然不多,总算有了点阳气。
但是而今的大院已不再大不再方不再圆了,左邻的先辈们留下镂空雕花的木质房屋全部坍塌,连同辉煌的大堂屋,之后没再修建。右邻房屋断壁残垣,无人修缮,北边缺着,是大院的进出口,而今只有对邻与之相呼相应,相对的两幢老旧房屋都在政府的支持帮助下进行了加固整改整修,解决了几十年不蔽风雨的住处。
记得小时候,大院可是名副其实,左邻右舍,儿女成群,老辈少辈,美德代代传。据说合作社时大堂屋有许多孩子,本族的,外族的,聚在一起热闹非凡,用现在的说法,大堂屋好比一个幼儿园,管理幼儿园的是一位年纪颇大的小脚奶奶,听母亲讲,这个奶奶经常帮别家看管孩子,她德厚福深绵延大院。
每到夏天,中午最是消闲,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在屋里,小孩拉着风箱,大人围在灶台,房上冒着炊烟,煮食烧水,锅碗瓢盆忙得欢快,猪狗鸡鸭闹得急躁,忙完之后可以坐下来慢慢吃饭。我家也不例外,我们午饭的经典搭档是红薯稀饭配猪油煎红萝卜。我们认真地吃着,听着,突然我发现了红萝卜里有蚂蚁大小的油渣腥子,我紧紧地盯着它,希望它沾在红萝卜身上被我夹中送进口中,呀!其他人也有发现,和我想的一样,最终我们都得到了那么一点点,很是满足,感觉吃到了人间美味!饭桌上,母亲娓娓而谈,经常“旁征博引”,或俚语俗语,来敲打我们,教养礼仪,见识见闻,记性耳性等等,然而说得最多的是要多读书,争取跳出这个贫穷的天井沟,比如前辈的什么舅呀,伯呀,叔呀等等,他们从小学习刻苦努力考上了大学,现在都在外面做事,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了。
母亲是地主家的女儿,但是我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地主小姐的气质,倒是勤劳朴实节俭得很,不过性格倔强而坚强。长大后我才明白,外爷家是辛苦地主,根基深,人缘好,家风淳朴,后来听闻外爷外婆对待长工短工都不剥削。就这样,年年夏天中午是大院里各家各户最温暖最温馨的日子,直到今天,我才恍悟,母亲就是我们的烟火,有了她,烟火就旺了,没有她,烟火便冷了。
然而,一代一代来来去去,大院的烟火味渐渐散了,爷辈们陆续走了,小辈们渐渐长大,四处求学;年轻人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去打工了;父辈们有的入土为安,有的跟儿女们走了。家家户户,在大院之外都有了生存之道。只有一个鳏夫走不出去,他忠实地守着大院,大院也默默地守着他。夏虫为他鸣唱,冬夜为他沉默,秋雨和他诉说,杂草和他作伴,一年,一岁,年年,岁岁,高大的竹林遮蔽了天日,横生的荆棘抢了人道,青苔悄悄爬满了旮旮旯旯,人被湮没了,房屋也被湮没了,烟火味消逝了。光溜溜的碾子没了踪迹,高大的橙子树被虫蛀死了,核桃树荣了又枯,枯了又荣,最终没有逃出宿命,走了。万物之间生命荣枯,你唱罢,他登场,大院终于成了它们的天堂,犹如儿时是我们的天堂一样。
带着对故土的眷恋,离家的游子开始思念大院,墙墙角角,沟沟坎坎,柴柴草草,丛丛林林,自留地里的西红杮,枯井旁的皂夹树,祖传几代的紫荆花,显仙露水的牛滚凼,罕见珍稀的月月红,还有驯良的大黄狗,半夜里在房梁上嗷嗷乱叫的大花猫,三更五更的鸡啼声,以及“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月夜,夜深了,坐在橙子树下,“皎皎明月,载缺载盈,我酒在庭”。游子的思念深了,一桩桩,一茬茬,现实与记忆交织着。食腻了城市的产品,念久了柴火味的汤粥,过累了精于算计的日子,念久了儿时温暖的被窝,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最终大彻大悟,大院的每个角落都是温暖的,是亲切的,但是故土不长钱呀!
时过境迁,恍如隔世, 攒着钱的游子们陆陆续续回大院了,他们看着满目疮痍的大院,心疼了忧伤了,他们决定抚慰并改变他,给他带去一丝丝暖意与希望,给他注入一点点活力与阳气,给他带回一些外面世界的多元与开放,于是大院脱胎有了外延,一座,两座,三座……座座小洋房,在大院外围诞生了,星罗棋布,点缀着焕发活力的小村庄。那时谁曾想到,大院会蜕变成这般模样;那时又有谁想到,泥泞的小马路会变成宽阔的大马路;那时又有多少人在想,跳出这里绝不再回来;那时又有谁想过,终将有一天要来改变这里的贫穷!大家都心照不宣,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只有党的政策才能普度老百姓。大院里一位精准扶贫的老人,他激动不已地对我也说,“我打拼了一辈子,食不果腹,住不蔽风雨,现在我的破房子整修方圆了平整了坚固了,房屋不再漏雨了,政策好呀,感谢党呀!”我看他眼晴都红了!是啊,我心里默默地感念,大院的改变,故土的改变,乃至全中国的改变,都是党的政策好呀!
清晨,我久久地伫立在院落,突然嗅到了一股烟火的气息,袅袅绕绕,我知道烟火回家了,带着沧桑,那么美丽,那么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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