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不再受欢迎了,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
再好的表演看了几百遍总会厌倦,他的把戏很难再逗笑观众。更何况就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他也认为那些把戏不好笑。
人的快乐应该是由内而外,而不是由外而内。被表演逗笑的快乐是不真实的快乐。
再次见到小丑,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靠夸张动作,以拙劣动作逗人笑的那个小丑了。
后来他常常叼着烟,耷拉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谁也不给好眼色。他取下红鼻子,歪在娱乐迷城门口,哼唱着一首颓废的老歌,一边抖着腿。
“小丑,给表演个杂技吧。”
“没空!”
你一言他一语,节目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观众哈哈大笑,见到一个颓废的小丑,发自内心的快乐。小丑和观众都获得了满足,皆大欢喜的事。
此后小丑不再表演杂技,保留节目是抽烟,怎么舒服怎么抽,大多数时间是躺着,右手食指和中指被香烟熏得焦黄。
不过好景不长,鉴于娱乐迷城属于公共场所,有时常有小朋友出入。害怕容易误导未成年人,香烟就不允许抽了,改为做习题。
题目出得刁钻,小丑急得抓耳挠腮,娱乐效果倒也挺足。
城中被各种灯管广告和影像覆盖。中心地段有一家心愿照相馆,里面有任何你能够说上名字的虚拟偶像,除了摇滚巨星窜天猴子。他们没有取得窜天猴子的授权。至于合影收费这件事儿就很不摇滚。
名片上的地址是——在心愿照相馆的周围。
周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首先运用排除法,第一个排除心愿照相馆。
那么,会在哪儿呢?
我没打算去拦下一位路人,说打扰一下,指着名片上的地址问这地方在哪。我不爱交朋友,现在甚至连同陌生人攀谈都不愿意主动。能不与人交流尽量不开口。
“我”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充满了不确定性,他不是哪一刻的我,“我”是过去的集合。所以每每遇到新的人,需要交朋友,我得为双方负责,给他们讲讲我的过去和在那里发生过的故事,说服他们去接受“年轻时偷过东西的我”和“如今哪儿受难多少会捐点儿”的我其实是同一个人。随着时间推移,故事越积越多,我也越来越厌倦自己的故事。这就是我很难再交朋友的原因。我承认这是个缺点,尽管这样做会使我付出代价——到头来会耗费更多的时间成本。我还是决心亲自去寻找。
不远处的抽奖机之家外的广告灯牌完全暗下来,搬家机器人进进出出,抬出来的是分拆过后的幸运转盘和残损老虎机。透过人群我能够隐约听到他们正边工作边七嘴八舌议论。
“你们说,终极大奖到底有没有人抽到?”
“没听说。”
“老头就这么不见了。”
“也许是去时光旅行去了。”
“你们真信了?”
“当然了。”
“老头死了。”
“何出此言?”
“听说过‘造梦机’公司吗?”
“你的意思是说老人也是他们的客户?”
“世上就没有时光机这回事。”
“据说,老头死之前挺快乐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人抽到时光机。”
“这也是种福分。”
“听你们的话,我都跃跃欲试了。”
“好好工作吧,努力挣钱才有做梦的资格。”
搬家机器人有说有笑,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提炼出几条有用的信息:
经营抽奖机的老头死了。
抽奖机不会再运行下去。
时光机不过是老头花钱买来的虚假梦想。
也就是说,哪怕时光机是真的,灵琪想要回到过去寻回乐果的计划已然行不通。没有比失去目标更可怕的事儿。
不知怎地,我又想起了K,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乐果并没有迷失在过去的时间里,而是在被回收之后清除了记忆,投放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生活。可那毕竟只是K的一面之词,或许他就是个为了讨碗酒喝的江湖骗子。他有真实存在过吗?乐果呢?只是共存与我与灵琪脑子中的幻象?我不得而知。
“先生,要买花吗?”一个手捧鲜花可爱的小姑娘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微胖的小手中攥着一捧沾着晶莹露水的血红玫瑰。
“不需要,谢谢。”我没钱。
“今天的花特别漂亮,买一束花送给她吧,她一定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她?”
“当然记得,每位顾客我都记得。您曾经为她在我这里买过花。她可真漂亮,比我的花还要漂亮。”
“对不起,”我很抱歉,手放到口袋里摩挲半天,没想好怎么说,“下次可以吗?不瞒你说,叔叔没带够钱,你的花很漂亮,下次一定买一束。”
“这样吧,”她从一大束花中取出一朵,递到我的手上,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送给她吧,老板看不出来。”
还没等我说声谢谢,小姑娘就这样消失在我的面前。消失的瞬间她还在整理了手中被紫色彩纸包裹的一大束花,为了使大束花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这世界上除了我和她没人知道其中丢失了一朵。
我手中的这支玫瑰,它没有香味,没有触感(不用担心会被刺伤),甚至连质量都趋近于零,它只是可以握在手中的一束影像。
小姑娘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售卖自己的玫瑰去了,她总是来去无踪,活泼得像只精灵。
我渐渐回想起来那日买花的情境。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正赶上迷城大促。陪女人逛街可真是件苦差事,美雪每遇见一件衣服,无论是华丽的长裙,还是修身的套装,都会喜不自持,非得通通试上一试才会善罢甘休。穿裙子就转起圈拎起裙角向我展示。见了价签会陷入沉默,后来便根本不看价钱,只是匆匆试一遍,推搡着我去下一家。我没有舍不得钱,哪怕贵点也没关系,但她似乎总在担心一旦她买了某件衣服我会立马躺倒地上被饿死。她一件不买,只是说不喜欢。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在说谎。频繁地抚摸后脑也是说谎的表现。
“请问,要买花吗?”正是那女孩。
美雪蹲下来忍不住伸手去捏女孩微红的脸蛋,偏过头对我说,“我要这个。”
“买,一支够吗?”我问。
“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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