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十岁的时候，他在舅舅家找到了一本武功秘籍，封面上写着《少林七十二绝技》，里面记载着一招“一苇渡江”，练法如下：五里地的路，来回跑完，记下时间。脚上绑一斤沙袋，在同样的时间跑完五公里来回。依次按斤增加重量，直到五十斤，之后拆掉沙袋，可脚踏一根芦苇渡过长江。书上说当年达摩祖师就是这么做的。
张一如获至宝，把书揣在怀里，从舅舅家偷了回来，珍重地压到枕席底下。每天晚上放学回家，练功不辍。他从自己家出门，经过憨六家，憨茂家，大槐树，玉东家，三毛家，左拐出村，沿河往西，过龙王庙，到镇上摸一下镇政府门口石狮子的鼻孔，再折返回家，直奔到水缸，舀一碗水咕嘟嘟喝下，觉得肚子里内力浑厚，好像一举手就能打出降龙十八掌。跑了俩星期，他爹驮着他上了县城看病，回来张一一肚子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好像把自己的豪情壮志都哭没了。往后再没跑过步。他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本武功秘籍，却忘了自己藏哪儿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张一跑步穿过田野的时候，陆小小正蜷在沙发上看《樱桃小丸子》。她家住在城关村，对面有一家麻将馆。她妈妈是麻将馆的常客，麻将馆里的老张是她妈妈的麻将搭子，在县一中教篮球。她妈嫌陆小小在家碍事，就问老张能不能带着陆小小打篮球。老张说没问题，陆小小就被从沙发上拽起来，跟着老张打篮球去了。
老张心想着也就是随便带带，可陆小小打起篮球来，就好像练过一样，三四个月就跟老手一样好了。老张赞不绝口，就把她跟初三的人一起练。陆小小爱笑爱闹，队员都当她小师妹看，啥好吃的都紧着她，半年多往上蹿了四厘米。她妈直喊：“我天，你是属竹子的啊，节节高。”说啥也不敢让她去打篮球了。陆小小摆摆手，表示无所谓，不让去就继续窝在家里看《樱桃小丸子》。老张看不着陆小小，找家来了，死劝活劝，她妈就是不肯点头。老张摇摇头：“可惜，可惜。”
陆小小长的最猛的就是初二那年。运动会后颁奖，一米七四的她往领奖台一站，教务主任老徐都差点不能把奖牌挂到她脖子上。李向东请得奖的女生吃了一顿饭，吃完饭说自己快要走了，待不到学期末就得走了。大家都愣了，好几个哭了出来，抱着李向东说：“老师，我们舍不得你走。”陆小小之前就觉得李向东闷闷不乐。有一次李向东偏头痛，陆小小没大没小地打趣说：“哎呀，此时该有一位谦谦君子呀。”然后故意手打凉棚，眯着眼说：“哎呀，这是哪家的仙女呀。”李向东笑了笑，没说话，她有点累了。陆小小就走了。刚掩上门，陆小小就听到一声叹息，虽然很轻，但她还是听到了。
李向东果然在五月末走了，她屋里的书，都还给了冉东升。冉东升看起来没啥异常，该上课上课，还是在上课的时候读小说，一边读一边说：“So beautiful”他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下眼袋有些肿。这样过了两个月，冉东升也走了。他的书都没带走，问张一和陆小小喜欢要那些书就拿走，剩下的，他就留给校工老王卖废纸了。张一拿了之前冉东升在课堂上读过的《四世同堂》。最后看了一眼空空的宿舍，暑假就开始了。
整个夏天，张一都在翻《四世同堂》 ，但老是走神。他总是想起冉东升读开头“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的神态，笑了起来，然后就想到：“啊，他已经走了。”张一想冉东升肯定也这么给李向东读过，李向东有没有笑过呢？张一见到过好几次冉东升给李向东冲药，张一想那应该就是爱情的样子。可那两间屋子已经空了，这些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这时候张一无端想起陆小小。自从上次跳高比赛之后，他就偶尔想起陆小小，还在梦里梦到那次比赛。陆小小一跃而起，张一人在空中上方，很远地看着陆小小，她的眼睛在朝自己笑。陆小小仰着脸，整个人朝张一飞过来，直到张一碰到了她的嘴唇。那嘴唇热热的。张一模模糊糊在梦中醒来，感到大腿根一阵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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