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光影》（2021年暑假摄于浦东美术馆）
作者:寇恩
31床的阿姨是临近中午时被120接回家的。
从床上移动到120的板床上，有四个人帮忙，提着床单。她还是很痛苦。
如果是我妈妈，我会建议她在医院静养，好好接受手术，这样总比在家里安全，也有保障。
不同的儿女想法不一样，我和阿姨挥手告别。她说再见。她儿子对我说了声谢谢，我说再见。
有些人，我们说着再见，其实心里知道此生是很难再见的了。所以，短暂的交集，尽力对对方好一些，不辜负难得的相遇。
医院有成熟的出院程序，一位病患离开，护工马上来对床做杀菌消毒，随后高阿姨调换床上所有的用品，用专门的床罩罩好。
这个床只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有一辆推车，在午后送来了另一位阿姨。
阿姨右侧腰部和臀部都疼得厉害，从推车床到病床上非常艰难，护工、护士和她的女儿帮助她挪到床上，但是无法让她睡正，都不敢下手，因为就这一番挪移，她已经疼得惨叫不止了。
我和春英姐看着，爱莫能助。她叹息着说，“好可怜……”我诺诺，静默地看着阿姨如何是好。
护士这个时候很冷静，“不要去帮她，让她缓一下，自己慢慢调整位置。”
阿姨哭丧着说，“我动不了。”
护士肯定地告诉她，“疼过一下，等一会儿，你可以动的。没事的。”
听她说的笃定，众人散去，留下她女儿陪着。
护士是对的。阿姨后来自己一点点地挪正了。
她是从急诊转过来的，女儿因为要出差，安顿好妈妈就离开了，告诉妈妈一周后回来。阿姨的老伴还在下面做核酸检测，估计要傍晚才能进来了。阿姨就只能那样躺着。她和前面的阿姨不一样，一看就是特别吃苦耐劳的，和我妈妈一样。
医生来问诊，她说是两天前的车祸，先去了华山，回家发现疼得更厉害了，于是又来这里看急诊。医生试图帮她明确疼痛的部位，阿姨显然很怕疼，喊得医生都不敢乱碰她的腰。
医生取了她已有的报告，研究了一番后过来，说要重新好好检查。她显然被这个结论吓到了，医生一走，她就打电话给楼下的老公，说：“又要检查，再检查我就要疼死了！哎呀，我还是不看了，你好了上来接我走……”穿插了几句非常纯正的骂人的方言，我听了很兴奋——松江话！
打完电话，她气呼呼地看着天花板。我没心没肺地问阿姨是不是松江人？
她说不是，她36年前来上海，最早在松江打工，后来到闵行，又在闵行安了家。她居然还记得90年代的松江镇，那条老街早就消失了，只在一代人的记忆里！
她说她来自外地，现在自己家乡的话不会说了，只讲松江话、闵行话。这是真正的入乡随俗啊，在外的日子比在家乡的日子还久。
我起床，问高阿姨借了把水果刀，削苹果。春英姐给的苹果很大，我一个人是吃不了的。隔壁床上的阿姨自女儿走后什么都没有吃过，于是我就坐在床沿上，自己吃一片，给她递一片，我们两个把一个大苹果消灭了。
我们俩一边吃，一边聊，我告诉她，“不要怕检查，医生看过了报告还要检查，一定是有道理的。”“既然对方已经认定全责了，就安心治好。”
她起先想到检查还皱眉，她是真地疼怕了。
我再鼓励她，“认认真真地把伤都看好了，然后打包去理赔。您也不想后面留有问题，这样苦的是自己和家人，结案后人家保险公司是不管的。”“还有，刚才的医生也是叶主任团队的，这是上海最好的治疗颈椎和腰椎的手术团队，你就听他们的。”
阿姨挺认可我的话，后来他的老公进来后，她也没再为检查抱怨。安安心心地吃、睡，配合医生做检查和诊断。
这个小板床在这一天里，送走了一位出车祸的阿姨，迎来了又一位被撞的阿姨。它像高阿姨一样，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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