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平安夜,家住纽约的托尼·利普打开家门,一个黑人,手里拿着一支名贵的香槟,优雅又局促的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托尼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是电影《绿皮书》的最后一个场景。
一个难能可贵的拥抱,来自一个白人,一个曾经的种族主义者。
就在8周之前,他与眼前的黑人素未谋面,毫无交集。
……
1
相识
托尼·利普,真名托尼·维勒朗格,美籍意裔,一个常年混迹纽约各大夜总会的中年混混。他拥有超强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在他的圈子里颇受赞誉。
他能轻易摆平夜总会里发生的各种麻烦。同时他又有自己独特的小聪明,他会把客人珍爱如命的帽子藏起,再拿出来博取小费。
他是他的家庭里唯一一个种族主义者。他会把上门帮他的妻子更换煤球的黑人称为茄子,还会偷偷把黑人喝水的杯子扔进垃圾桶。

唐·雪利,人称雪利博士,是一个履历惊人的黑人钢琴艺术家。年仅3岁时就开始首次登台表演,18岁开始与流行乐团合作,举办首场音乐会,曾经在14个月内两次受邀到白宫演出。

一个是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白人混混,一个是功成名就的黑人精英。
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托尼罩看的夜总会科帕因为要装修而暂时停业。一夜之间,原本就拮据的意大利人家庭陷入巨大的经济困境之中。
为了挣取外快,托尼跟260斤的胖子比赛吃热狗,最终在吃掉26根热狗之后,才险之又险的赢得比赛,拿回50块钱的赌注。
就在托尼无不得意的向妻子邀功的时候,墙上沉默的电话响起。是科帕的老板要给他介绍工作——给一个博士开车,而这个博士就是唐·雪利博士。

初次的见面发生在雪利博士的公寓。
精致的灯饰,柔软的地毯,珍贵的象牙饰品,还有犹如王座般的主人座椅,用托尼的话说,他就像一个丛林部落的酋长。
125美元一周,包吃包住,连续8周无休。
一份让人垂涎的工作。托尼担任雪利博士的出行司机,负责安全护送他到南方参加一系列商业演出,直平安夜前一天才能回来。
出发之前,唱片公司的经理给了托尼一本《黑人司机绿皮书》,上面列举了黑人能住的南方旅馆,是黑人司机南下的必备攻略。滑稽的是,作为一个白人司机,托尼也得好好研究这本绿色的小册子。
带着这样一本奇怪的攻略,托尼和雪利博士开始了他们南下的旅程。

高晓松说,生活不知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有人奉为圭臬,也有人嗤之以鼻。
同时,他在一档叫晓松奇谈的节目里说了另一句话:世界不是苟且,世界是远方,行万里路才能回到内心深处。
或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剥离,蜕变,寻找,回归。
2
对抗
在前往匹兹堡途中的午餐餐桌上,托尼讲了一个笑话,他在军队时认识了一个来自匹兹堡的人,他总是把匹兹堡说成奶兹堡,因为匹兹堡女人的胸比其他地方的大。
对于笑话的反馈,雪利博士用了一个词:无稽之谈。
彼此不认同,是匹兹堡之旅的一大基调。各种观念上的对抗与冲突,把两人的性格呈现得更加鲜活。
关于如何排遣孤独。托尼认为雪利需要一个女人,而雪利博士只需要每晚一瓶顺风威士忌。
关于吸烟。托尼认为“烟都被吸进了自己的肺里,碍你什么事?”,而雪利博士已经让烟雾熏得无法呼吸。
关于战争。曾参过军的托尼认为德国人都是奸诈狡猾的,肯尼迪当初就应该炸翻他们,还有那些古巴的混球——1962年正是古巴导弹危机爆发的时间。
他主张用暴力来扼杀战争。而这样的观点,让坐在后座的雪利博士深感不安,只好让托尼保持安静。

关于生活。在餐桌上有一段很不起眼的对白。雪利博士问托尼食物怎么样,托尼的回答是:咸。
言外之意是,不好吃。用托尼的原话:这是糊弄人,谁还不会加盐呢?做菜的时候只加其他的调料不加盐,那才叫技术,只用那些基础的原料。
从这里可以看出,托尼是一个务实的家伙。他认为人生要活得真实,不能糊弄人。而雪利博士对此则不敢苟同,只能以买单为借口转移话题。
还有关于艺术。托尼提到临行前他的妻子曾买了一张雪利博士的唱片,但他却连唱片的名字都记不住,只能用只言片语描述唱片的封面:是一群孩子围在篝火旁。
《地狱中的俄尔普斯》,来自法国歌剧。还有,封面上的不是小孩,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这是雪利博士给出的官方回答。
托尼对此的回应是:天啊,那肯定都是坏孩子。
坏孩子……怎么听起来那么的儿戏?
或许,在托尼的眼里,生活才是艺术,是一门最难的艺术,而其他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各种艺术形象,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只是小孩而已。

还有,关于自我。
在匹兹堡展开首场演出之前,雪利博士跟托尼说他们要面对的观众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士,希望托尼注意说话的语气和用词。
对此,托尼强烈的表示了不满:“不爱听我说话就滚一边去。”
雪利博士不退反进,又以托尼的姓氏太长不好读为由,劝他改一个简短的。在托尼说可以用托尼·利普之后,博士又觉得利普这个姓氏对那些上层白人显得低俗。
被触犯底线的托尼直接选择拒绝,宁愿不进入音乐会场也不愿改名换姓。
所以,期待已久的雪利博士首场音乐表演,托尼只能站和一个如果没有白衬衫和牙齿就完全找不着踪迹的黑人侍者,站在一个矮小的窗口里一起欣赏雪利博士的表演。

在巡回表演的首站,在漫长路途的开头,导演通过捕捉不同场景下托尼和博士之间有意无意的对话,给我们充分展示了各种观念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我们不禁好奇,在这些互相对立的观念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
特别是唐·雪利,这个在众人看来貌似身份与地位严重错位的黑人精英,他的内心最深处会藏着什么呢?
这需要我们一层层扒开表面的东西,才能看见深处的真实。这个过程,我们叫它剥离。
3
剥离
剥离,指的是从边缘撕开,使之脱落。
当我们剥开,让我们可以看到雪利博士更深层的东西,就像一层一层的剥开洋葱的外衣,逐渐看到让人泪目的东西。

固守原则。
这是要从雪利身上剥离的第一层皮。
旅途刚开始的时候,雪利博士吩咐托尼每场演出前要确保钢琴是施坦威牌的,每天晚上要准备一瓶顺风威士忌。
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把原则看的很重的人。
在前往印第安纳州的汉诺威的路上,汽车在一个路边的便利店停下,托尼在地上拾得一块幸运石手工商品。
雪利博士得知之后,语重心长地想说服托尼为幸运石付钱。在遭到托尼拒绝之后,雪利博士甚至不惜使用雇主的权威命令托尼把幸运石放回去才能开车。
我们可以看出,博士对原则的坚持已经达到了一种近似顽固的状态,甚至到了要强迫别人遵守他的原则的地步。
有原则本不是坏事,但过于固守原则,难免会陷入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之中,无法自拔。
这样的人可敬也可叹。

自我封闭。
这是要从雪利博士身上剥离的第二层皮。
他就像一个丛林部落的酋长。这是托尼次见到雪利博士后给出的评价。
自古帝王多寂寞。
寂寞和孤独一直是捆绑着这个天才的钢琴艺术家的绳索。用雪利博士自己的话来说,他就像住在一个城堡里,独自一人。
而建造城堡的,正是他自己。
和他的两个白人表演搭档,除了演出前会一起排练,其他时间鲜有交集。就算住在同一个酒店,他也不会融入搭档的活动,而是独自坐在高处喝闷酒。
对于白人,他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而对于黑人——自己的同胞,他又害怕靠近和了解。

在前往爱荷华州的路上,车里放着著名的黑人摇滚歌手小理查德(原名理查德·韦恩·彭尼曼)的音乐,而雪利博士竟然问起他是谁。
对于一个深受普天大众喜爱的黑人同胞歌手,竟然毫不了解。不仅如此,就连恰比·却克、阿瑞莎 · 富兰克林、山姆 · 库克等一众黑人艺术家,他也都全然不知。除了刻意回避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得通呢?
为了避免尴尬,雪利博士不得不可以转移话题,问起托尼关于他的名字托尼·利普的来源。
托尼十分自豪的介绍当年自己因为很会吹牛逼而被同伴封为吹牛大王,从而获得了托尼·利普的名字。
雪利博士听完之后却是一脸不屑,他问托尼:被自己亲近的朋友说成骗子,不会觉得难过吗?
到这里,我们知道了,雪利博士之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是因为害怕受到伤害。

封闭造就孤独。
这是雪利博士身上的悲剧性重要来源。
因为封闭,导致他的亲朋离他而去。
在前往肯塔基州的路上,托尼问雪利博士有没有家人。雪利博士说他在某个地方还有个弟弟,他们以前经常在一起,不过后来就断绝了联系。除此之外,雪利博士还说起他婚姻的不顺,他的妻子也离他而去。
弟弟的离散,婚姻的不幸,雪利博士只是单纯的归因于他的职业,他说:“这大概就是音乐家的诅咒吧,一直在路上。”
他认为繁忙的工作让他没办法处理好和亲人、伴侣的关系。但事实上,这只是表面的借口。

因为封闭,他和他的种族产生了很严重的隔阂。
在肯塔基州的黑人旅馆,他因为不想参与黑人同胞的游戏而遭到黑人的讽刺,说他只是一个为白人服务的管家,还自命高贵。
在前往北卡罗来纳州的田边公路,他和在田里躬身耕作的黑人奴隶互相对望,双方的眼神都是空洞而陌生,彼此都像在欣赏一种奇观。


软弱。
这是要从雪利博士身上剥离的第三层皮。
怎么表现软弱?
这是一个技术活。而很显然,《绿皮书》的导演皮得·法拉利正好精于此功。影片对于雪利博士软弱的刻画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入木三分。
在匹兹堡,巡演的首站,在表演之前雪利博士建议托尼把他的姓氏维勒朗格缩改成维勒,目的仅仅是让那些上层人士在介绍嘉宾是读的顺口。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
这是我们在很多武侠影视作品里经常都会听到这样的台词。在我们的文化里,姓和名,尤其是姓氏,是轻易改不得的。
我们把范围扩大,就算在西方,姓氏往往是一个家族的纽带,它代表了整个家族的历史和荣辱。若非迫不得已,在正式的场合,鲜有人会改变自己的姓氏。
为了讨好上层人士而轻易改变姓氏,从中折射出的是雪利博士对自己的种族和文化的不自信,是自我认同的缺失。而这种缺失表现出来,就是软弱。

来到肯塔基州的黑人旅馆,当雪利博士因为拒绝加入游戏而被黑人同胞大肆讽刺的时候,他借口说要去找朋友,结果自己去酒馆买醉。
面对同胞对自己的误解,他没选择去面对和解释,而选择了逃避。

再来到佐治亚州,在一家时装店里,雪利博士想试穿一件自己喜欢的西服,遭到了店主的拒绝。
在带着怒气完成一场表演之后,雪利博士开始发泄他的怒气,他的方式是,和一个白人男子发生性行为。
别误会了,我并没有歧视同性恋。只是,就事论事的说,一个人受了委屈就选择不负责任地和别人发生性关系的方式来发泄,这难道不是一种逃避?不是软弱?

来到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两人因为闯入了不允许黑人车辆同行的路段而被警察盘查。在遭受语言攻击之后,托尼忍不住给了警察一拳,二人成功被拘。
为了避免错过伯明翰的演出,雪利博士不得不动用了高级的人脉,打电话给当时的美国司法部部长鲍比·肯尼迪求助。
对于这样的壮举,托尼认为酷毙了,而雪利博士自己却深以为耻。他认为自己就像是为了从偏远沼泽监狱减刑而跪地祈求的垃圾。

尽管他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拨了那个电话,尽管他自己也认为他自己不应该被关押,但他还是无法认同自己的做法。
没有自我认同感,是一个人最软弱的表现。
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雪利博士愤怒的推开车门,走进雨中,用几乎带着哭腔的口吻向托尼坦陈了自己内心最深的痛苦:如果我不够黑,不够白,不够男人,那么我是谁?

软弱是一颗参天大树,结出了累累苦果:封闭、孤独、迷茫。
它们终于击溃了这个黑人艺术家的灵魂。
所幸的是,崩坏即是重生,毁灭也是救赎。
4
救赎
什么是救赎?
加缪说:我想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

在肯塔基州路边的一个肯德基餐厅,托尼买了一个全家桶。
他硬塞了一块炸鸡给雪利博士。
一开始,博士想用用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词以示拒绝,最后还是跪倒在炸鸡的美味诱惑之下。
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em……真香!
吃完炸鸡之后,雪利博士不知道如何处理骨头。托尼亲身示范,教他生平第一次把炸鸡骨头扔出车窗。
这是托尼帮住雪利博士完成的第一次救赎。
大家可能有所不知,炸鸡在历史上曾经是黑人奴隶的食品。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吃炸鸡曾经是种族歧视的刻板映像。
托尼请雪利博士吃炸鸡,是想让他面对自己种族的历史,面对种族歧视的历史现状。
面对自己,接受自己,突破自己,拥有自己。

来到路易斯维尔,雪利博士因为忍受不了黑人同胞的讽刺,跑去酒馆买醉,却遭到了白人流氓的刁难。
是托尼救了他。
面对白人的纠缠,托尼把手伸到腰间,很淡定的说了一句:不管发生什么,我的枪都会在你的脑袋上开个洞。
问题迎刃而解。
与前面那次救赎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纯粹个人观念上的救赎,而开始上升到了对现实的种族歧视问题的救赎。
在这里,我认为导演并非宣扬用暴力解决歧视,反而传达的是这样的观点:如果你自身足够强大,那么,不必使用暴力,也能轻易解决麻烦。
枪代表了什么?不是暴力,而是力量。
对于力量,不用之用,才是好用。
当雪利博士被托尼搀扶着回到黑人旅馆时,他问了托尼一句话:“你真的有枪吗?”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暗地里却展示了雪利博士在对待种族歧视的态度的转变。他想得到枪,想拥有力量,想反抗,想寻找另一种方式去回应。
这样的转变看似不着痕迹,实则是后面雪利博士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它就像一根导火线,把雪利博士一步一步引向终局的爆发。

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白人奴隶主家宴上,茶歇的间隙,雪利博士想上厕所,却被主人告知只能使用黑人专用的厕所。
雪利博士义正辞严的拒绝使用黑人厕所,要求回到自己的酒店去解手。
这无疑是一种反抗。
当然,这种反抗同时也带了一种过分的偏见。
在返回酒店的路上,托尼建议雪利博士在路边的草丛解决问题,博士很恼怒的回应:“动物才那么干。”
他开始朝托尼发泄他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受到的所有不公平待遇,都是因为白人制定了规则。

在前往佐治亚州梅肯的途中,一个公路便利店的餐桌上,托尼例行给妻子写信。雪利博士拿过来一看,全是流水账,于是他决定教托尼怎么写一封情信。
“当我想起你,我脑中浮现的是爱荷华美丽的平原……”
雪利博士深情款款的说着曼妙的词句,很难让人认为这是教人写信,还是借机抒发自己。
或许,这也是雪利博士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救赎吧,对于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的反思和忏悔。
只不过,这种反思还很隐秘,他还需要变得更勇敢。
勇敢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救赎也同样如此。

在佐治亚州梅肯的一个时装店里,雪利博士再次看到了歧视的魔影:店主拒绝黑人试穿西服。
这一次,他又选择了逃避。
在完成当晚的演出之后,他和当地的一个白人同性恋在基督青年会乱搞。
最后,是托尼用钱收买了要拘捕他的警官,解决了问题。
这可以看作是对雪利博士的性取向的救赎。
性取向从根本上说是一个人的价值观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它会影响人生的很多部分,事业、家庭、婚姻。
对一个人性取向的宽容,就是对他的价值观的肯定,这当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救赎。
从青年会出来后,雪利博士的顽固思维发作,责怪托尼用错误的方式解决问题,两人发生了争执。
雪利博士想试探托尼对于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的看法,他就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托尼,说:“我还认为你希望这是一次例外。”
托尼没有直接回应雪利博士的话,不过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博士,他不在乎他的性取向。他没有中途抛弃博士,也没有跟他的意大利朋友去干“大生意”,甚至主动拒绝了雪利博士的允诺的提薪。

这种无言的肯定让雪利博士找到了自己,他变得更加勇敢。他向托尼谈起了自己学钢琴的往事,坦陈自己最喜欢而且最擅长的是古典音乐,而非现在这种为屈从唱片公司,讨好白人精英而弹的流行音乐。
在人类历史的任何一个阶段,真实地表达自己是需要勇气的。
虽然此刻,雪利博士的真实的自我表达仅仅是面对托尼一个人,但这足以为后面在黑人酒吧的尽情释放埋下伏笔。

来到日落镇的雨夜,二人因为驾车误入了晚上黑人禁止通行的道路而遭到了警察的盘查。在冒雨接受盘问的过程中,托尼因为受到冒犯而动手打了警察。结果,托尼和博士双双被拘。
为了不错过在伯明翰的最后一场演出,雪利博士不得已给当时的司法部长鲍比·肯尼迪打电话求助。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两人第二次从官方权威——警察手里逃脱。与上次在基督教青年会托尼通过收买警察不同,这次为了获救,甚至惊动了美国司法体系的最高层。
在这里,导演一方面想展示地方的种族歧视观念之顽强,另一方面,则是有意引入地方政权和联邦政权对于种族歧视的不同态度,给人们展示某种意义上的希望。
从日落镇的警察局出来,托尼因为自己受到司法部长的关注而兴奋不已,而雪利博士则为自己的求救行为感到不耻,认为自己是垃圾。

情绪化的交流逐渐演变成意识层面的冲突,而冲突的焦点在:谁才是真正的“黑人”。请注意,这里的“黑人”,指的是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一方。
这是一个自我身份认同的议题。
托尼认为自己更像黑人,而雪利博士对自己的黑人同胞一点都不了解,算不上真正的黑人。这无疑戳中了博士的死穴——自我认同缺失,找不到社会归属感。
博士听完托尼的结论,被生生憋出了内伤,他命令托尼停车,狼狈的走进雨里,带着哭腔对着托尼吼叫:是的,我住在城堡里,一个人,不被白人认可,也不被黑人接受,不够白,也不够黑,甚至不够男人,我到底是谁?
这是经过长久压抑之后的疯狂释放,同时也是对社会的拷问,更是对自我的救赎。
到这里,我认为,雪利博士在思想上已经基本完成了蜕变,剩下的只差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两人在一个不知名的旅馆落脚。新奇的是,这是整部影片,两个人第一次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是我们中国民俗文化里传承下来的关于夫妻之道的经验,用来形容托尼和博士此时的情形,却巧得了一种莫名的喜感。
一路过来,从相识、相争,到相知,再到这里,相惜。用一句网络语言来说:他们像极了爱情。
躺在简陋的床上,博士发现托尼已经会自己给妻子写出很优美浪漫的情信了。
托尼这么写道:亲爱的德洛瑞思,有时你让我想起一栋房子,一栋灯光明亮的小房子,里面住着幸福的一家人……

家。
这是托尼的文字所描述的景象。
家是什么?
家是回归。
托尼在鼓励雪利博士,找回他失散的哥哥,回归他的种族,拥抱他的同胞。他说: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不敢迈出第一步。
听完托尼一本正经的话,雪利博士默然转过身去。虽然托尼关掉了床头的台灯,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博士那张若有所思的黑脸。

当托尼的汽车停在伯明翰的一处高级白人俱乐部门前时,已是12月23日的傍晚,距离平安夜还有一天。
这是整个巡演的最后一场。
冬日柔和的夕阳照耀着湖畔的这栋高档的白色建筑,俱乐部的白人经理金德尔温和友好的站在门口接驾,嘘寒问暖,还叫人把博士的车停在贵宾区……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妙,甚至让人产生错觉。
然而,从跨进俱乐部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所谓的温柔和美妙都开始一点点崩塌。
距离演出还有一个小时。
金德尔快速的把雪利博士领到一个储物间更衣,然后指引托尼去餐厅用餐。
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托尼从大提琴手奥列格口中得知一个关于黑人在伯明翰的故事:1956年,著名的黑人钢琴家纳特·金·科尔受邀在伯明翰的市政礼堂进行表演,却因为弹奏了白人的音乐而遭到观众的攻击。
至此,托尼才明白为什么雪利博士放弃在北方的高薪演出的机会,不远万里南下巡演。

就在托尼和奥列格、乔治举杯欢饮的时候,那边的雪利博士却和人发生了争执。
餐厅的侍者再三不让博士在餐厅用餐。俱乐部精灵金德尔给出的解释是,俱乐部没有让黑人在这里就餐的先例。
在博士坚持要么在餐厅用餐要么取消演出之后,金德尔搬出了当年NBA联盟冠军球队凯尔特人来此表演却被拒绝在此用餐的事件。为了让托尼劝说博士,他甚至想用钱收买他。
最后,雪利博士和托尼在金德尔的谩骂中坚决走掉,一个冒着违反合同,名声受损的危险,一个冒着拿不到剩下一半工资的危险。
是出走,也是回归。
当雪利博士踏出湖畔俱乐部的大门时,他已经走在了归途。

从湖畔俱乐部出来后,雪利博士和托尼去了黑人开的橘鸟酒吧——这里绝大部分的客人都是普通的黑人。
肯尼迪说过: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做了什么,先问问你自己为你做了什么。
在这家黑人酒吧,在这个嘈杂的夜晚,雪利博士重新回到了他的种族里面,他重新找回了自己。这就是他为自己所做的。
当他走上酒吧狭窄的舞台,在一架不是施坦威牌的钢琴前面坐下,修长的手指第一次面对黑人观众熟练的弹起肖邦的冬风练习曲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终于回到了家。

“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当他们从橘鸟酒吧走出来时,雪利博士由衷的感叹。
二人摇摇晃晃的向汽车走去,托尼突然从腰间掏出掏出手枪,对着天空两开两抢,把两个企图趁机打劫的小毛贼吓得狼狈而逃。
砰!砰!!
是发泄,也是宣告!
让全世界知道:我,回来了!!
救赎顺利完成!
就在“砰砰”的两声枪响发出的那一瞬间,博士最终于找到了生的力量,正如他对托尼所说的:我知道你有枪。

我在想,如果电影到这里就结束了,也未尝不可,也算得是一种戛然而止的美妙体验。
当然,放在严格的好莱坞电影体制里是不允许的。
起点即是终点。
这是被大多数好莱坞电影奉为圭臬的套路。
按照好莱坞编剧教父罗伯特·麦基在《故事》里说的,在主体情节完成之后,还是要给时间观众平复心情的,否则的话会憋出内伤。

在离开伯明翰之后,托尼和雪利博士连夜驾车返回纽约,然而,强烈的暴风雪严重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为了祈求幸运之神的眷顾让他们能顺利在平安夜晚餐之前回到家,托尼把偷偷掖藏的幸运石摆到了车子的中控台上。不久之后,他的车屁股够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警笛。
关于日落镇的雨夜,那些糟糕的记忆重新被激活。
同样是夜晚,同样是警笛,同样是一张白人警察的脸。
不同的是,白人警官跟他说的是他的后轮爆胎了。
紧接着就出现了温暖的一幕:在一盏温暖的路灯下,白人警察指挥车辆避让。

似曾相似的情境,截然相反的结果。
这是好莱坞电影用烂的套路,毫无创意可言。
不过,那又怎样呢?这并不妨碍导演恰是给予观众一些希望,也不妨碍这部电影拿下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奖。
换了备胎犹如换了一种好运气,托尼和雪利博士顺利在平安夜晚餐结束之前回到了纽约。
整个故事在意大利人的餐桌旁缓缓落下了帷幕。
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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