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夏天,整个房间里都充满着阳光的味道,父亲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被揉皱了的录取通知书,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上面的文字。母亲上班时机械的步伐头一回有了一丝轻盈,而我却呆呆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懵懂的双眼看着房间里道喜的大人们一个个的向我献着“殷勤”。
那年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小学,校园很大,是个私立学校,教学设施也着实先进。能考到这里的都是同辈人里一等一的天才,但是真正能在这里上学的都是一些纨绔子弟——学费是真的贵,不少同辈里的佼佼者到头来还是输在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上,当然也不妨有走后门的、给校领导送礼的。真正进了校园才知道原来是如此鱼龙混杂。
父亲是个要强的人,这一点已经是姑姑舅舅们不约而同的共识。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是没少下功夫。当录取通知书送到我们家的时候,他激动的无以言表,当即他打给了老家的几个亲戚,那天晚上,他一宿没睡。
家底本来就紧张,喜讯的背后更像是命运对我们无情的嘲笑,父亲跑了好几家门口借钱,才勉勉强强的借来半年的学费。交钱的时候,父亲的双手颤抖着,似递非递的迟缓动作在一群衣衫革履的“绅士”里竟是如此的扎眼,直到后面的人不耐烦的叫骂声响起,父亲才接过凭据,灰溜溜的拉着我逃开现场。回到家时,两个人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开学的那一天,父亲穿得格外体面,一身皮衣搭牛仔裤,靠着从邻居那里借来的轿车。进了校园,我才发现那里竟是如此的美丽,绿油油的人工草皮,红彤彤的花圃,里面插着紫的白的叫不上名的花朵,来到教室里,班主任和蔼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新面孔。我胆怯了,靠着教室的墙,走到最角落的那个位置轻轻坐下,低着头,自顾自的扣着手指甲。
不一会儿,旁边来了一个女孩子,她坐在我旁边,一样的低着头,一样的紧张和胆怯。那一刻,四目相对,连空气都是如此的紧张和惶恐。没过一会儿,她开口了:她说她叫铭铭,我可以这么叫她,我同样开口回答了她,做了一个短促的自我介绍,之后就谁也不理谁了。
没过多久,她就和我打成了一片,我承认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她的成绩很一般,我也一样;她很喜欢耍小聪明,我也是如此。两个人经常会在操场上,做着永不觉得疲倦的手指游戏,亦或是在考不好的时候彼此安慰,互相照顾。正是因为孩子间的友谊,父亲认识了铭铭的家长,我们互相串过门,父亲和铭铭的妈妈交谈甚欢。
老师总是喜欢留数学作业,一本一本的加减乘除法搞得我们心烦意乱,一到晚上,苍白的灯光照着作业本的纸上,越削越钝的劣质铅笔在纸上枯燥的发出滋滋的声音,我很疲惫,但是看到同桌的她也在咬着铅笔头苦思冥想的时候,我就越发的有干劲,她叫停了我,让我等她一会儿。那天,我等了她一晚上,第二天老师收作业的时候,也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完成。
她的朋友很多,都是些乐观开朗的人,每每老师上课的时候,她都会和同学们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发出吃吃的笑声,我也会呆呆地看着她。有一次老师猛地回过头来,把铭铭逮了个正着,铭铭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手心里全是汗,她摸着桌子棱角,弱弱的声音答道:“不是我说的,是程程说的。”前排的那个胖胖的男孩满脸惊愕,立刻站起来反驳。老师早已不耐烦,把程程骂了一顿,而铭铭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低着头只顾着看自己的鞋子。
之后这招她屡试不爽,作为朋友,我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劝阻她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她只是笑笑,并没有理会我说的话。我也没有在意,继续的和她瞎胡闹。
那次考试,她失利了。
……
再次见到她时,是在家长会上。她靠在教室前门边,她的母亲眉头紧蹙的走进教室。父亲搬着箱子,里面是我下个学期要用到的书本,他向我招呼一声,就去帮我安置箱子了。铭铭的母亲走近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以后别跟我家铭铭玩了,怕影响到我家铭铭学习。”刹那间,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尴尬,铭铭狡黠的双眼眨了眨,父亲的脚步停了下来,紧接着我机械的嗯了一声,铭铭的母亲回过头去,铭铭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父亲气急败坏的在我耳边怒吼。那一刻我终于知道:铭铭害了我。
回家的路上,父亲的脸是铁青色的,我呆呆地看着他,张开嘴,轻轻地叫了声爸爸。他没有吭声,像一座雕塑。
(后记:十年过去了,恐怕我的真实姓名铭铭也早就忘记了,我们早已删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估计我们彼此就像是彼此的过客,在人生漫漫长路里当一名路人罢了。)
文独梓毅(向和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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