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麦收

又是一年麦子黄，一片片一望无际的麦田，看一眼就让人心里踏实许多，虽然现在不再缺衣少食，但金灿灿的麦子却还是农人一年很重要的期盼，播种、施肥、打药、浇水，辛苦了整整大半年，终于盼来麦黄的一天，怎能不激动和兴奋。

现在收麦都是大型收割机，机器开过去，一片麦田就变成了一车饱满的麦粒，直接被送到粮站换成一沓沓红红的票子，简单省事了很多。

坐在地头的树荫底下，抽一颗烟或是闲聊几句，一年的麦收工作就完成了。

小时候收麦，却要复杂和辛苦许多，一切都靠手工，割麦、碾麦、扬麦、晒麦，每到收麦季，农人摔碎的汗珠子真是和收到的麦粒一样多。

每到收麦，农村的学校都会放假，大约半个月左右，老师要回家收麦子，也让我们回去帮父母收麦子。有时候老师也会把高年级的学生带回去帮自己割麦子，当时在我们看来能帮老师割麦子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同学们都会抢着去，家长也都是很支持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生产队就会组织每家每户收拾整理打麦场，一般一个生产队会有一个打麦场，闲置一年的打麦场上有的地方长满了野草，有的地方则变得不太平整。每家都会自觉地出一个人来，有的拔草，有的洒水，有的翻动泥土，把场面高低整平，有的则赶着牲口拉着石碾子把场面压实压平整。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打麦场整理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大约变成范成大在诗中所写的“新筑场泥镜面平”。

每年收麦前，父亲也要先把家里的镰刀都拿出来，在磨刀石上挨个磨一遍，磨刀石上淋上一点水，刷刷地来来来回回地不断地磨，镰刀就变得锃亮又锋利了。

镰刀磨好后，带上一大罐白开水，小时候家里没有水壶，只有大罐子，罐子也没有盖子，常常扣着一只大瓷碗。带上水罐，镰刀和草帽，拉上大板车，一家大小有一个算一个就向麦田出发了，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事情，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每家都是齐上阵的，因为成熟的麦子最怕刮风和下雨，一刮风，麦子就会卧倒一片，不仅不好收割，还会浪费掉很多，下雨更可怕，麦子就会在地里发了芽，所以我们要和天气赛跑，趁着天气晴朗的时候尽快把麦子收回家。

麦子远看是金黄色的，非常漂亮，但割麦子的时候才知道其实上面有一层厚重的黑灰，一上午下来，手上，胳膊上，腿上都是黑色的。

当大片麦子熟了的时候，也有个别阴凉地的一小片麦子还是青色的，那就是收麦时节最好的美食，在地头点上一把火，把青麦子放在火上考得微微发焦，再从麦壳里搓出来，捧在手里一把灌进嘴里，那真是太香了。

割麦子时要一直弯着腰，一拢麦子割下来，腰疼得都直不起来。小时候父母总说，小孩哪来的腰，我实在不明白，我这不是明明长着腰的吗？难道我这腰和大人的不一样？长大了才知道，父母的意思是我们小孩的腰又细又软，所以可以轻松地弯下腰，不应该那么娇气地说腰疼，但事实上确实是会疼的，又酸又疼，真的很不舒服。有时候不小心还会把镰刀割到大腿上，留下疤痕也是难免的，所以割麦一定要穿长裤，裙子和短裤都是绝对不行的。

麦子割过后，地里会留下尖尖的麦茬，经常一不小心就会把脚扎破，所以割麦子还要穿一双包脚的鞋子，露着脚指头的凉鞋是绝对不能穿的，其实也舍不得穿那好几毛钱买的塑料凉鞋下地，一般都穿母亲做的深口布鞋，免得被麦茬扎脚，即便突刺，被麦茬扎得一瘸一拐的时候也时常会有的。

割倒的麦子散落一地，还要捆了起来，以方便运回去，捆麦子的事情一般都是父亲做，这个活看似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麦秸秆很是光滑，打结非常不容易，我有一次想试着捆一下，却始终捆不好，勉强捆好一小把，一往起拎就散了一地。直到现在也没学会捆麦子。都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干咱咋干，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一捆一捆的麦子装上车，再用绳子绑结实了，免得在路上掉下来，车就像一座麦山一样，看起来蔚为壮观，父亲在前面拉，我和弟弟妹妹在后面推，一起把麦子往回运，遇到上坡的时候，则真的需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使劲地弯着腰，低着头，下坡的时候，我们则在后面用力拽住绳子，不要让车滑得太快。麦子一般都不直接拉回家，而是拉到打麦场，每到收割的季节，打麦场上就是最热闹的地方了。每家每户的麦子都会先拉到这里，堆成一座座小山。

碾麦子的时候，再用铁叉把一捆一捆的麦子挑散，平铺在打麦场上，由一头牛或马拉着大石碾子一遍一遍转着圆圈去碾，后来变成拖拉机碾，一边碾一边用铁叉翻腾着，要保证把所有的麦穗都被碾到。麦子碾好后，再用铁叉把麦秸秆堆成大大的麦垛，这个大麦垛将会变成冬天里牲口的草料或是烧火柴，后来也有卖给造纸厂的。

碾下的麦子还不能拉回家，因为里面还有大量麦芒，要用大风扇扇掉，当时的大风扇都是手动的，要两个人摇风扇，一个人往风扇上面的斗里放麦子，麦子是用长方形的大木锨放上去，这种木锨比种地用的铁锨轻省，盛的麦子又多。这可是个大力气活，一锨一锨地往上放，一刻也不得停歇。摇风扇也很累，弯着腰，一圈又一圈地转动风扇上的把手，胳膊一会就酸了。

当时一个生产队只有一台风扇，要排队扇麦子，轮到自家时，亲戚一般都会来帮忙，有时候常常忙到深夜，扇到汗流浃背，满头满脸都沾满了麦壳。收麦子的季节打麦场上都会有一盏灯泡，几乎整夜都亮着，打麦场上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有人在不断地忙碌。

还记得有一次晚上扇麦子，我那廉价的尼龙袜子上沾满了尖尖的麦芒，很是不舒服，就脱下来顺手装进了裤兜里，扇麦子的时候，摇风扇摇得出了一身的汗，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流，就从裤兜里掏洋布手绢擦汗（那时候没有面巾纸，兜里一般都会装一条花手绢），结果擦到脸上扎扎的生疼，这才发现这哪是手绢那，分明是我那沾满麦芒的臭袜子。我不由地“啊”了一声，扇麦子的家人和亲戚都看见了，他们简直笑疯了。

扇干净的麦子一般在打麦场就地晾晒，晒干后才会往回拉。晒麦子最怕的是遇到下雨天，一下雨，打麦场上就极度热闹和紧张，只怕麦子被雨淋了出了芽，全家都会像抢一样快速把麦子往一起拢，有用铁锹的，有用簸箕的，也有直接用手的，拢到一堆的麦子用油布盖上，再压上几块大砖头，防止被大风刮开，或是直接收回家去。

晒干后的麦子先要拉上一部分到公社去交公粮，剩余的才能收入自家的仓库里。说是仓库，其实不过是水泥做的长方形的柜子。现在收麦的时候父亲常常感叹说，以前每年都要交公粮，真没想到，现在种地不用交公粮了，国家每年还给补贴钱，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咱们国家也真是富裕起来了。

晒干的麦子入了粮仓，农人心里才算真正踏实了，一年的吃喝不用再愁了。当年的新麦子磨了面，蒸了白花花的馒头，咬上一口，满满的麦香味，一切的辛劳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