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拉着,屋子里阴暗暗的,拒绝着明媚的阳光。灯也关着,雪白的床单像起伏的波浪般盖在她的身上。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玻璃花瓶,水盛到半截,里面插着几束鲜花,是之前来探视的人留下的。鲜花还很鲜艳,完全没有想要枯萎的意思。
那女人恍惚的看了我一眼,她的面容憔悴极了,发髻蓬乱的散着,贴在脸颊上,黏在额头上,却又都夸张的向外伸展着,像一捧乱糟糟的杂草,仿佛要逃离这女人的头顶似的。
“你好。”我礼貌的朝她挥了挥手,然后从角落里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头旁。
她不说话,也不再看我,目光呆滞的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床单。那雪白色的起起伏伏似波浪般的床单从床榻上泻下来,直蔓延到地上的瓷砖,再蔓延到紧锁的四壁。那瓷砖和墙壁也都是雪白色的,一尘不染,却都平平整整的。这间纯白色的牢笼里困着一个憔悴的女人。
听说自从那次事故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已经两年了。请了无数心理医生,可是依旧无效。医生以为她伤到了大脑,可是检查之后,他的大脑并没有查出问题。
“你想好了吗?这么做。”沉默许久之后我开口打破了寂静。
“只有这样了,不然我怎么能逃出这个诅咒呢?”她平静的说
“我很理解你,但是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
“人不能总是这样在伤痛里活着,这滋味太难受了。”
“那么以后要怎么办呢?”
“你可曾在漫长的黑夜里醒来过吗?一切都是漆黑的,四周安静得可怕,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嘶声力竭的呐喊,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奔跑,可是谁又能理解你的痛苦呢?你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疯子。可我不是疯子,他们把我当成疯子,是因为他们不曾尝试过这样深彻骨髓的痛苦。”
“这的确很痛苦。可是究竟是痛苦更痛苦呢,还是感受不到痛苦更痛苦。”
“感受不到,何来的痛苦呢?”
“没有感觉的人即使是坐在烧红的铁板上,也不会感到疼痛的,可是自己的身体却在受着伤。有些痛苦正是因为你感受不到,才会进到你的灵魂里去。”
“都无所谓了。我只是不想再像现在这样下去,否则我会杀了我自己的。”
“你不是已经这样做过了吗?可是你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不让我死,他说要让我好好活着。”她眼睛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翻滚着。
“那好吧,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那我就把这个给你留下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至少过了今天再喝。我想你以后会怀念现在痛苦的滋味的。”说着我把一个小瓶放到了她的手里。
“也许吧,可是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那我走了,祝你好运。”
“嗯。”
三个月后。
“我去了我们出事故的地方,我翻找出来所有他送给我的纪念品,我翻看了每一篇我为他写下的日记。但是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的确确存在过这么一个人。他对我很好,我曾经深爱过他。我们在一起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可惜最后他死了,所以我没有能够嫁给他。但是我却唤不起对他丝毫的感情来。他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我现在手里的水杯,或者是身边的这一切家具一样,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曾经的生活。”
“痛苦吗?你现在。”
“也还好,我感受不到。但是夜里我还是总是醒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我就这么着睁着眼挨到天亮。”
“那你怀念吗?曾经。”
“算不上是怀念吧。只是感觉和现在相比,那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对了,顺便问一句,你给我喝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能够吃掉情感的虫子,或者叫做寄生虫更好吧。”
“真有这么神奇的生物。”
“是呀,很神奇呢。”
“它们是怎样吃掉情感的呢?”
“你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唯心论所说的障眼法。既然是真实存在的,就应该有对应的东西吧,虽然不像馒头米饭那样可以感知得到。他们就是靠吃这个来活着的。”
“好奇怪的生物呢。”
“可是谁都却不了它,否则感情会撑爆你的大脑。几年前的那场事故中,你不幸失掉了这种寄生在身体上的虫,所以你两年也没能走出伤痛。可是如果我把它们再次植入到你的体内,面对新的环境,它们想要生存下去,就不得不获得大量的能量,于是你之前的感情就被它们吃掉了。不过放心,会好的。等它们安定下来以后,你的感情还是会回来的。虽然对以前的感情没有了,但是以后还可以重新来过。再有一年到两年,很快这一天就会到来的。”
两年前
在新婚前的蜜月度假时,山上的落石砸中了他们的汽车,他死了,她重伤。临死前,他对她说,好好的活下去,请忘了我,去寻找新的幸福。
两年后,她果然忘记了他。彻彻底底,干干脆脆。
她为他守候了两年的悲伤,但生活不应该是悲伤,悲伤更不应该是他的遗物。
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以后可不要再把吃感情的寄生虫弄丢了。人类承受不了那么多的情感,所以不得不靠它们来吃掉多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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