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夜很冷，月亮照在雪地上，晶莹剔透。松树们都安静地站着，偶尔一团雪从松枝上坠了下来，轻轻地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一个声音，短暂而微弱，如同有人叹了口气。
已经过了三更，整个代州城正在安睡，街上没有一个人，连更夫都躲在钟鼓楼滴漏的背后打瞌睡。城南一座小楼还亮着灯， 一个穿着灰布僧衣的和尚目光呆滞地坐在床前，望着床上少女的尸体发呆。屋子里乌烟瘴气，南边的架子上供着香烛，架子两端悬挂着白
条布幡，屋子中间的火盆里还烧着一堆钱纸， 阵阵浓烟从窗子里溢出去，如同着火后的样子。(注：金翠莲的故事详见鲁达出家。)
一团影子从松树背后飘出来，望着小楼冒出的浓烟，她知道男人在那里，她想再过去投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闻他的气息，摸他的面颊，如果都不行，就过去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影子向小楼飘了过去，眼见离小院门已经不远，一道白光闪过，白无常立在了门口。
“金翠莲，跟我走吧， 现在就出发，你已经死了，用不着害怕。”白无常微笑着说道
金翠莲定睛去瞧，白无常头上戴着尖尖的一顶长帽子，上面竖着写了四个字：你也来了。帽子下是张煞白色的笑脸，一条长长的舌头伸出尺老长，耷拉在胸前，竟有些像刘老汉养的那条护院狗，一天到晚吐着血红的狗舌头。身上的白袍子已经破旧，腋下的一块破了个指头大的洞，仿佛在诉说主人的奔波与辛劳。
金翠莲问道：“白爷，我为什么要死？”
白无常怔住，看了看左手上拿着哭孝棒，又举起右手提着的阴阳铃，好像是问它们有没有答案。然后含糊道：“天命不可违，阎王让我来请你，自然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金翠莲又道：“难道阎王可以不讲理的么？那个害我跳楼的员外没有死，那个设计害我的夫人没有死，那个煽风点火的婆子没有死，为何我这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小女子反而死了？”
白无常低下头，苦苦思索起来，良久才说：“你要他们死么？我可以请黑无常打个报告上去，恶人的生死由黑无常负责，我是没有权限的。”
金翠莲道：“员外被人下药，强迫我非他本心，我不怪他，夫人为了兄长报仇，我也不不怪她，婆子阴险歹毒，日后自有报应，我也不怪她。但我不愿去那奈何桥，喝那碗孟婆汤，我宁愿生生世世在这里做孤魂野鬼，纠缠那个人也就够了。”
白无常倒退了一步，叹道：“孤魂可不容易当，荒郊野岭，妖怪横行，你一个弱女子，遭人欺负也无处申冤，还有各路法师、道士、和尚，一不留神就被他们捉了去炼成法器，还是跟我走吧，那里才是你快乐老家。”
说完，右手一抖阴阳铃，当啷啷铃声响起，金翠莲竟浑然不动。白无常大为惊奇，阴阳铃一响，鬼魂就会向着铃声飘行，而为何眼前这个金翠莲毫无动静，白无常右手用力，铃声更急，左手哭孝棒向前一探，就要来勾金翠莲的大腿。
金翠莲眼见已经无法逃脱，黯然望了一眼那座小楼，垂下头来，哀怨地盯着自己脚前的一根枯枝。
白无常呆在那里，铃声也停了，只有铜铃顶端系着的穗子还在来回摆动。
“你真的不去奈何桥？”白无常问道。
“不去，我要在这里看着他。”金翠莲的回答斩钉截铁。
白无常摇了摇头，说：“可是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他很快也会死去，就再也不会记得曾经和你一起，你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金翠莲道：“他记不记得，我不会在意，只是我不愿意忘记。”
远方传来公鸡的鸣声，天边隐隐泛起微光，白无常叹了口气，好像松树上掉落下一团雪。他把阴阳铃收到怀里，道：“我要走了，你可以留下，但再就回不去了。五台山的舍身崖下是野鬼修行的道场，没人会去那里抓你，但野鬼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上天不会放过的，好自为之。”
翠莲感激的点点头，眼里滴出血来。
白无常看了一眼小楼，对金翠莲道：“我能感受到你的恨意，似乎你痛恨楼上那个人。”
金翠莲低了头不再回答。白无常一闪，不见了踪影。
我确实开始恨那个人，我恨他从不曾对我表白过，也恨他胆怯不来娶我，更恨他这日夜对着我的尸体哀歌。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只能去恨这个人了。
可我为什么这么恨他呢？金翠莲幽幽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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