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醒来的时候,夜色缠绵。雨声安静,点点滴滴落在窗上,落在花上,落在地上。你貌似很久都没有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听一场雨了。前一阵备课《听听,那冷雨》,明明是准备了很多很久,最后还是丢在了一边,换成了《应该有天堂》。为什么,思来想去,孩子们太小理解不了。曾在毕业论文里用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论证,故国情怀,是渗透在每个华夏儿女骨血里的东西,但,没有离开过的人不能理解,家,真的是一个离开了就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在讲《前方》的时候,你跟同事很激烈地讨论过,前方究竟是家还是无边的旷野。你一口咬定,前方只能是无边的旷野,从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家就再也回去不了,只能一直一直走下去……都说你偏执了,说还有所谓的精神家园。精神家园是个什东西?那是用来自欺欺人的东西,用主观的臆想来否认客观的痛苦,难道痛苦就真的不存在了吗?只是自己蒙住自己的心罢了。
这样的雨夜很适合想象。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那些渺远的声响,那些细微的感触都在这样的夜里被放大,再放大。但这样的时候也总是特别容易矛盾。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样的话听起来那么美,你也无数次试图把这样的美好去教给那些还目光纯净的孩子们,只是,在苟且的生活里太久了,也开始质疑,诗和远方有什么用?生活不是每天都充满了诗情画意,你不能每天站在讲台上大谈空谈梦想和远方。你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能知道梦想是什么了。
有天,有学生跟你说:老师,你一直跟我们说希望我们做到诚意正心就好,可我觉得我们这年纪,能做到格物致知就很了不起了,更何况你自己都做不到诚意正心,为什么要要求我们呢?想太多的孩子总会让人莫名地有点讨厌,你微笑着天花乱坠说教了一通,他得到满意的答案走了,可你自己却陷入了困顿。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究竟做到了哪一样?最后才发现,曾经抱着一堆解说四书五经的书啃,其实什么用处都没有。你还是你,没有什么根本上的改变。
回到家和远方的问题。好久以前,你无比向往远方。因为生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城,第一次见到平原时的激动到现在都清晰可感。那个微微透着凉意的清晨,一夜疲惫,困倦的双眼扫过迷蒙着水汽的车窗,没有山了,真的没有山了!!!一片收割之后的麦田,麦茬在裸露的黄土上煞是整齐,无边无际,淡青色的高远的天空,灰黄色的无边的麦田,你终于确信,你离开了,到了很远的地方,没有山的地方。尽管很多次午夜梦回,还是那座小城,但心里总憋着一股子劲,不会回去,不要回去!好吧,到现在,你就真的没有回去了,你也真的回不去了。
读了很多书,看了很多风景,却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一直觉得自己其实过着一种很游离的生活,随时都可能崩塌,也随时可能变了模样,整天想东想西,想不明白,越是怕着被碌碌的生活埋没就越觉得自己已经埋没在碌碌的生活里。于是就会想起从前,想起十六岁那年穿的红裙子,十七岁那年做的梦,想起,你也曾经是少年。那个时候,目光干净,不谙世事,风风火火地在青春里横冲直撞,那时你何曾想到,有一天你会习惯坐在一边,看着同你一样的一群少年,做着你做过的事。
少年时的你是什么模样?记忆已经模糊,日记也久不翻阅。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怀念,眼前有太多琐碎和麻烦,疲倦,沮丧,孤独,一一尝尽,生活里除了苟且,也没剩下什么了。只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一辈子,来这红尘人世走一遭实在不容易,不该这样,不该的。少不入川,你却长于川,好不容易四年逃离,你终究又回来了,只是回的地方不是家,是另一个远方,远离家,也远离梦想。你也在很多时候想起那个你心心念念的远方,曾经风尘仆仆地去看过一眼,然后默默地放下,那里曾经有你的诗和远方,但现实告诉你,去看看可以,留下是空想,无关勇气,无关能力,只是因为,生活里除了诗和远方,还有永远摆脱不掉的苟且……
雨还在下,听说家乡正下着大雨,垂垂老矣的时候,你会回去罢?
不管现在怎么样,你曾是少年,你没忘记,那时眉眼清澈,笑容里没有半分憾事;你曾是少年,你要记得,不必急着长大,年少时追风的梦想美好得让人想想都热泪盈眶,所以,记得就很好,现在也很好。
雨声很静,很脆,姑娘,你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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