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体诗词的“懂”与“不懂”
常听人说:“这首诗看不大懂”,也常遇到别人问我:“你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不太懂啊”。读诗要读懂,看来是一个普遍的期待。元好问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大约是抱怨李义山的诗虽然美艳,却让人读不懂。西昆体好不好且不论,不懂是个槽点。
读诗的如此,研究诗的也往往如此。彷佛研究所谓“红学”的两大门派:索隐和考证,研究诗词也少不了索隐和考证这般表面上南辕北辙,实际都致力于一个懂字,差的只是怎么懂而已。
诗的含义,大致有三个层次:一是字面上的含义,二是作者隐藏在字面以下试图表达的含义,三是读者读诗后以为作者试图表达的含义。其一其实最好办,但读者往往不满足任何查字典和百度就能解决的问题,而焦虑于字面下是否隐藏这哪些至理深意,或者不满于表面的轻薄而希望挖出作者不愿人知的底蕴。这也往往是索隐派和考证派的出发点和激发器。其二也不难办,如果作者愿意做个冠冕堂皇的解释,二十个字的诗,附录二百个字的自注,也是对读者的一个交代和温存,假如读者轻信的话。其三最麻烦,读者读诗彷佛猜谜,既要破解字面背后的隐喻,还要防备作者的种种小心思,更受制于读者自身的知识,修养和体验能力。如此说来,读懂读不懂,不是人的问题,也不是哪些人的问题。
诗是最简洁的文字艺术,旧体诗词尤其如此。因简洁,便省略了很多。从字面上便已经注定了诗一种缩略的艺术,一种速写的艺术,一种疏漏的艺术。而所有被压缩,被变形,被省略的内容都需要读诗者花额外的功夫去弥补。这个弥补的功夫就是一个懂或者自以为懂的过程。这个过程,可以因作者的厚道而简化,比如他写一个细致入微的注解,也可以因读者的善解人意而加速,但那个懂字,永远会徘徊于手边,似乎够得着,却总抓不到。
这还是在诗人真心想把实情通过诗歌的字面告诉你的情况下,假如他不想呢?
看看李义山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哪个字不懂?但读完通篇,你又懂到了什么?
而这种字面上保持基本礼貌的还算不错,更有诗人故意利用语言的模糊和歧义让诗歌成为谜语般的东西,你又能如何?朦胧是诗人的武器之一,不伤人,只是逗你玩儿。
这样说来,读诗不必懂,尤其不必试图从字面深入作者的内心。如果你觉得一首诗很美,能够打动你,你懂不懂又何妨。
况且那种被打动,那种对于美的获得,也许才是“懂”这个字的真意。
读诗是读诗者的通行证,读诗的路上,没有作者的路标,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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