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洛…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被抓了，你能不能帮个忙…”
“爸，凭什么杨婶儿家总是让我们帮忙啊，每次她儿子打架，我老远就看着了，就是不想去帮他，这次竟然打得这么凶…”
老洛摇摇头，叹了口气没说话。
“早就看不惯李杨那小子了，知道自己没爸还净给自个儿妈找麻烦事…”
老洛眉头突然皱了一下，眼神凶狠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起身端了把椅子去了外面，随后便听见打火机磨手的声音，老洛又开始抽烟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大团烟雾在眼前散开，熏皱了老洛的眉头，那烧尽的烟灰掉在他的腿上，他瞟一眼也难得去拍了。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老洛的媳妇从厨房里走出，只见老洛眉头紧皱地望着对面，即使对面只有一面墙，而那面墙似乎快要被老洛望穿了。
老洛是不常抽烟的，除非有什么烦心事，洛媳妇儿没问，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那根烟杆子比她更有用。
十八年前，老洛还是小洛，那时的他在一个水泥厂打工…
毒辣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烤炽着大地，蒸蒸的热气笼着万物。
水泥灰透过麻布衣服，狠狠地咬在肉上，小洛咬着头皮将货车上的水泥抗下，垒成一堆，汗水沿着脸上未干的条路流进领口里，鼻尖凝结的混浊的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瞬间隐去。不一会儿，小洛的衣服裤子汗湿了。
这个水泥厂建立在一座煤山上，借着煤山一壁围了几个个砖房，几块铁皮封了顶。剩下的砖搭了个洗手台。前几年烧煤厉害，煤渣却没法儿处理，干脆这临近的门户就倒在一起，后来越堆越多，成了一座山。
小洛脱了上衣，擦了脸上身上的汗，而后掸了掸身上的水泥灰，走去洗手台，舀了一瓢黄桶里的水，一瓢淋在头上，天太热了，水都晒烫了，他不舒服地胡乱挠挠头了事，水泥咬皮肉的瘙痒才稍稍缓解了些。
“还在下水泥啊？”王叔问他。
王叔是水泥厂的老主管，厂长不在的时候，他就负责记录。
“还有一车，王叔儿，车还在路上，先歇歇…”小洛嘴巴干起了壳，太阳大，只见他眉毛皱在眼睛上，而眼睛眯成了缝。
“这耗子天热得很，蒸炉似的，你们小心点中暑，下完了就来屋里吹吹风扇，啊！”王叔走进了屋。
小洛点头示意，看着转角拐进来的货车，众人开始了最后一车的下水泥。
冒着热气儿的人走进了屋里，王叔还在记账，在太阳底下几个小时劳动，几个人皮肤晒红了大片，不过多久，大家就会更黑些。
“给大家伙儿说个事儿，就是过两天上面会有人来征兵，成年的都得去啊… ”王叔说。
小洛今年二十一岁，十八岁时，在父母的决定下，他没能继续上大学，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还有一大片地得种呢，于是辍学开始种地，然而不巧的是，一年之后，那片地要被开发，被政府收回去了，赔了点钱，再让他上学，他也不愿去了，于是在山下找个工点挣点伙食费。
后来父母利用赔来的钱在山下买了块小地方，修了一个砖瓦房，还顺带给小洛娶了个媳妇，再加上洛母卖菜，洛父帮着别人修房子，于是贷了一个大货车拉煤。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小洛的父母在一个雨天拉煤时出了车祸，没能等到自己的孙儿出生就去了…
处理完丧亲的事，已经是两个月以前了。听着王叔儿说上面征兵的事，小洛心不在焉，洛媳妇还有一两个月才生，他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每次回家看着隔壁小李抱着儿子，他更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
“什么时候开始征兵？”
“两三天过后吧…”王叔回复道。
“这征兵有名额限制没哟？”
“应该是有的哟，这我还不清楚，主要是上面来人会先来这儿看看，但主要还是每家每户地去看，你们到时候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啊！”
“……”
回家去后，小洛没有跟洛媳妇商量。第二天下完水泥过后，他人就不见了。
到了晚上，洛媳妇儿见小洛没回家，还挺着大肚亲自跑去厂里看，王叔儿说小洛早走了，这不，天都黑了，怎么可能还下水泥。
洛媳妇没寻着人，又挺着大肚子回去，回到家后，家里还是没人，她去邻近的人家问，大家也没见小洛的踪影…
洛媳妇有些害怕，但是也不知道具体怕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呢？那一夜，洛媳妇失眠了，可即便自己没睡着，她也没听到小洛回家的声音。
小洛当真不在了，他能跑去哪儿呢？洛媳妇儿有些害怕，家里的电短路了，天黑之后黑漆漆的，洛媳妇拿着手电筒，也不敢去修，于是那天睡得很早，虽然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洛媳妇儿去请隔壁的小李帮忙修一下电闸，而在这时，征兵的人来了，小洛是最后一个要征的兵…
“那你准备一下，我们两天之后还会来…”征兵的人对小李说。
“洛媳妇儿来买面啊！你家还真爱吃面，这么快就吃完了…我昨个儿还是前天看见你家老洛来买面，今天你又来了…”卖面的老板笑嘻嘻地说，“这孩子要生了吧，肚子都这么大了…”
“是吗…快了””洛媳妇儿笑着应着，没说其他的话。
抄着近路回家，洛媳妇心里恨着这个男人，他究竟跑哪里去了。心里正骂着，洛媳妇一个踉跄，摔了，平地也能摔着，她更气了，爬好一阵才爬起来，她急哭着回去，却没发现摔下的地方有了血迹。
途中她不知想了多少，哭晕在家门口，手里提的一把面摔得不成样子。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小李的媳妇儿小杨在照顾她。身旁睡着一个小崽子，小杨说是个男孩。
后来她知道，当时倒在家门口是李大哥送她来的医院，但因为征兵的人说的话，他在昨天就走了，让小杨来照顾她，而自己因为摔了那一跤导致早产…
从始至终，小洛就没出现过。洛媳妇儿哭了，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讲给小杨听…小杨安慰着洛媳妇…
“谁知道你爸跑回了山上的老房子，那时候虽然地给卖了，但是老房子还在，里面还有一些你爷爷奶奶的东西，还可以将就住几天，于是就悄无声息地跑了，那叫逃，还不叫跑，为了看见你的出生而逃避征兵…”
“那时我问他为什么下山买面也不回家，他怕我撒不来慌，让那些征兵的人找到他…”
“山上长着野桑野果的地方你爸都知道，但一想到要熬过几天，不带油盐的饭着实让人过不下去，他就悄悄下山买了把面，配着老房子的缸里剩下的猪油过了…”
“待他下山后，征兵的事早就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他松了一口气，来找我，却发现…”
“但后来，我还是原谅了你爸，即使我最初有离婚的念头，但我还是没能狠下心…”
“而你杨婶儿…”
“最开始你李叔还会给你杨婶儿寄些钱回来，但后来你的李叔就没了音信，没过多久就有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去你杨婶儿的家…”
“李大哥再也回不来了，李杨没有爸爸了…”
洛媳妇看着小洛，又继续说：“李杨哥哥只比你大一岁，但是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父亲的疼爱，经常有一些其他的不懂事的小孩，因为他没有爸爸而欺负他…”
“我们真的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们会尽力去帮…你爸爸，这些年就是在赎罪，如果当初不是他跑了，李杨就不会没有爸爸…”洛媳妇眼里带着泪光。
“如果爸爸没有跑，也许我就没有爸爸了…”小洛低下了头…
他懊悔自己没有去帮李杨，如果不是李杨的爸爸，自己就会成为李杨，小洛想着想着眼眶红了起来。
李杨被抓了，但闹事者不是李杨，他是受害者，被无罪释放，那些欺负他的人真的被抓了…
李杨被打得满脸带伤，杨婶儿带他去了医院，老洛垫了钱…
一年后，小洛和李杨同站在征兵队伍…
李杨有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好军人…
小洛这次没有跑，他也会是一个好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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