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读懂了你

        李素勋

你走了三十二年

当我今天长到了

你那时的年纪

才开始慢慢地懂你

八九年四月十五日

从那一天起

我开始一页一页地读你

我读你的少年

读你的少年远志

你是家中的长子

为了这个称呼

你吞下委屈

过早担起家庭的担子

你记着母亲的眼泪

这泪水叫醒你每一次晨起

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怎样让家庭另一种掘起

你苦苦地思考

你向书本求知问题

“知识改变命运”

你记住了这千古的真理

从此，你开始在书籍里探寻

“东壁书屋”的窗上

映着你读书的影子

从此，知识的种芽播在你心里

从开始读第一本书

书，便成了你终生的伴侣

我读你的青春奋斗

你的青春岁月

在奔波中，在校园里

你的同学告诉我

你是他们追捧的榜样

你的老师告诉我

你是他最喜欢的爱生娇子

记得我上大学

在你读书的校园

我去拜访你三十年前的老师

一提到你的名字——李民軒

八十岁的郭老立刻郎朗笑语：

“他是我最满意的学生”

他问你的情况，一直把你惦记

你青春的奋斗史

在学生和教师的角色中转移

你教书旁征博引

我还记得你给我复述讲《稻种》一课的样子

你沉浸在工作的喜悦中

你收获在学生的成长里

读到这里，请原谅

我突然想到了北岛的诗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卑鄙的人为了向上爬行

歪曲了你讲《稻种》的原意

他举报你崇洋媚外

你被带上了“右派”的帽子

他从此飞黄腾达

你成了他向上的爬梯

我在洹河岸边看到了你

一个暮黯沉沉的傍晚

狂风呼啸着把黄沙卷起

孤独的你在不停徘徊

几次回来又几次走向水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你悲怆地呼放着古人的诗句

一腔滚烫的热血骤然冷俱

突然，你听到了远方老母的呼唤

突然，你看到了家乡的妻子儿女

“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这样走了，我太自私”

于是，我看到了

一个青年慢慢地站立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

向着家乡，向着亲人

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去

教师，曾是你的骄傲

你的领导、同事、学生

他们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

一个个都竖起大拇指

那一刻，我的自豪

就像对方夸的是我自己

教师，也是你的“伤心地”

你坚信“出身不由己，革命靠

自己”

你咬破中指写下蘸血的志愿书

可组织的大门始终向你紧闭

还不仅仅如此，因为“出身”

每一次政治运动你都不能躲避

你用笔倾诉郁闷和不解

“淹波”的书名载着你的矢志不渝

我读你的中年不易

你选择离开教师的岗位

哪一个岗位你都初心不移

每年的“先进工作者”奖状

写着同事对你真诚的肯定

一杆秤、一只鸡

是素不相识的小贩虔诚的谢意

“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

而为之”

你遵循的原则常在我耳边响起

你走时邻里乡亲满街的哭声

是对你“是个好人”的终身定义

我最心疼你的晚年

政治上一生的不得志

穷困的生活亦如大山压你

晚年，我见多了你的悲伤

常常能听到你心的哭泣

我阅读你的最后一篇日记

是忧虑单位的不正之风

我和你最后一次相聚

你含泪教育我要做人正直

我永远不能忘记

和你永别的那个日子

你的满眼都是牵挂和不舍

你已说不出一句话语

你紧紧盯住我的那眼神

是不是想让我快点去拉住你

可是我，可恨的我

那一刻不懂你

我担心挡住抢救你的通道

在你的绝望中

我无情的退到门外

从此啊，这扇门便阴阳相隔

你永远离开了我

我永远再没有了你

亲爱的爸爸

你走了三十二年

你走时年龄才五十七

这是邻家父亲刚开始的晚年

你的女儿却从此永远失去了你

爸爸，三十二年

我没有一日不想你

或在白天，或在梦里

我再不能与你分享收获的喜悦

没有了你的参与

再大的快乐也是缺了角的欢喜

我常常哭着向你诉说委屈

也常常笑着笑着就涌出泪滴

爸爸呀，在你离去的年纪

我才慢慢地读懂了你         

———于2021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