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 轻舟已过万重山 (六)
赵冲翻看着一张张列有益州安抚使司抬头的备份电传,他的表情依然凝重,但靳斯华依然可以瞥见他藏在桌下的左手不住地颤抖。
《指导向阳镇人民反抗易礼扎子》,所以他亲身参与的向阳镇百姓包围前益州安抚副使李文升、砸碎向阳集社匾额、将土地鱼鳞册重新分给田主的行动时赵孟业背书策划的。
《请暂缓取缔小工业暨农副产品市场扎子》,所以风靡益州的交易市场,并非来自于安抚使司的善意,而是自发形成,赵孟业只是没有反对它。
《青阳州突破专案备询折》,同样是他亲自参与的青阳州案,成为朝廷倒王的导火索的大案,从头到尾都是安抚使司策划的,青阳州的几名胥吏,虽不至于全然无辜,但于此事上倒属冤屈。
如此这样的还有很多,赵冲翻阅的手越来越快,直到一张烧毁了小半的黄纸猝然露出:《请槛送朱成风扎子》。这一瞬间,赵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整件扑朔迷离的事件都出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这个解释又指向了他敬重的赵孟业,不,不止是赵孟业,是整整一群人,是他们身后所代表的清平世道的希望。
宛如一盏灯光突然关闭,赵冲转过身来,带着一丝嘲讽的浅笑对靳斯华说道:“我们都错了,赵安抚,不,现在是赵相公,他不是新党,根本就没有新党。”
窗外依然烟霭沉沉,焚烧秸秆的雾气将锦山脚下,将整个天府平原牢牢罩住,但赵冲的心中却越发的明晰:“一切都是为了西湖党的朝廷,赵安抚至始至终都是西湖党的一员,温和派和激进派斗的再厉害,也丝毫无干什么新旧,只是他们自己对如何维持西湖党地位的思路不同而已。他们的所有目的,他们将所有人放上轮盘的目的,都是西湖党安如泰山的地位。”
他语速也来越快:“所以西湖党一定是要有收放自如的能力,赵相公所以站在‘放’的角度,是顺应天下大势的所为,待到天下有变,自然会站在‘收’的立场”,最后必将如江河水的泛滥与枯涸,磋磨一代又一代人。”
“铃铃铃。”电话铃声猝然响起,将靳斯华吓了一跳,赵冲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按下免提键。
“赵郎中。”电话中传来了郑仁敏的声音。此刻,赵冲也不会诧异为何被他亲手槛送京师的郑任敏能够使用保密线路,回答道:“郑公,赵相公准备如何处置我?”
“赵相公对郎中的评价很高。”郑任敏也不多做解释:“可如今,郎中预备何以自处?”
“请转达赵相公”赵冲顿了顿,一字一字的说道:“赵相公可能还没有想到,但他以后会想到的,他所引以为豪的这个系统存在致命的缺陷。五十年,不,最多三十年,只要还在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看到。车轮已经开始旋转,赵相公既然启动了它,如想要使它停下,怕是得自为飨祭牺牲。”
不知何时,橙红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锦城沐浴在难得一见的阳光下,让赵冲的眼前生出几分魔幻的色彩,他回头看了看靳斯华,她莞尔一笑,走上前来,站在他的身旁。
赵冲的眉宇舒展开来,他很想放声大笑,他握着靳斯华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益州经略安抚使司门前的阶梯,走向庭院门口停着的黑色轿车。他们站在车前,看着喧闹的锦城广场,汽车与自行车匆匆驶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各奔东西,夕阳西沉,天空却依然明亮。
毛姆说过,人生没有原生的意义,但是这恰恰卸除了我们的枷锁,让我们得以通过自己的选择与努力,尝试在画布上绘制几笔绚烂的色彩,那也是属于每个人自身的华彩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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