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终南山,山后有个活死人墓,墓里跑出个小美人,她的名字叫李莫愁。
李莫愁这名字是孩提时师父取得,当时师父一定是多念了几遍,这期许,算是许下了。
李莫愁是古墓派大弟子,首座大弟子。这位首座大弟子却比不得全真教风光,偌大的古墓里只生活中四个人,师父,小龙女,孙婆婆跟她。师父虽是林朝英生前的丫鬟,但却是长辈,自然是说不得话的,小师妹自小随了师父冷冰冰的性子,整日也是无趣的很,唯有一个孙婆婆,却只肯跟小师妹亲近。跳脱的李莫愁忍受了十几年后,终于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离家出走。
跟所有处在青春期的少女渴望远走他乡一样,李莫愁终于有一天攒够粮食,背着行囊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离开了古墓,只留了一句话来安抚师父师妹们。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抵不住诱惑,又像一只幼鸟羽翼未丰就想着碧海蓝天,她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外边的世界自然比古墓里活泼生动的多,下榻的地方清晨醒来渔娘宛转悠扬的小调先划破了一夜的沉静,沿街石板开始了形形色色的声音。卖豆腐的打着竹梆子,卖花的挎着花篮子,卖首饰的,卖字画,卖布料的。卖吃食的小贩的吆喝声,老远传来店小二热情又客套的询问,耍杂技的引起的一阵阵惊叹。李莫愁那颗淡淡的心突然活泛起来,这才是生活啊,这才是生活啊。一个隐者有淡薄的心才能享受修行的自在,杨过断了一条手臂,失去小龙女十六年才懂得这个道理,那个时候豆蔻年华的李莫愁不懂,她觉得处在这闹市,大千世界才是有趣。玩够了的李莫愁回到终南山,就在这条归家的路上,李莫愁遇到了陆展元,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
李莫愁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子呢。终南山上都是牛鼻子老道,师父不屑于他们为伍,李莫愁自然骨子里也是不屑的。偏偏这终南山上一年也遇不到几个陌生人,倒是每年有几个砍柴的,有几个猎户,哪能比得上眼前这位男子。他剑眉星目,一股英勇之气偏偏清新俊逸,跨马驰来,神采奕奕的一翩翩少年。哦,可能是日后李莫愁的错觉。少年踉踉跄跄的骑着马从远方跑到李莫愁身边,晕眩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一件花衣服,未看清楚是谁便两眼一黑晕死过去,只来得及在临晕时呢喃了一声“姑娘……”
李莫愁这时候发愁了,这么个大男人,扛回古墓里师父能愿意吗?
于是她索性找了个山洞把少年往洞里一扔,“给你找了个好地方呀,你醒了这个地方可以躲避豺狼虎豹,你死了这个地方可以直接做墓,多好,多好。”李莫愁不禁欣喜于自己的聪明,拍了好一会儿的手,这才想起正事儿,得赶紧回古墓了,师父会担心的。
说实话这地儿离古墓并没有多远,可是活生生让李莫愁三步一回头的走了一个白天。
“他要是真死了,这么个俊俏的少年岂不可惜。”
“哎呀算了不管不管了,回家吃孙婆婆蒸的大包子去。”
“他要是醒了会不会饿啊。”
“哎呀,饿不饿的他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哎吆,正好天黑了,天黑了我可怕走夜路了,我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李莫愁一转身钻进了山洞,她从一开始就想走,走了一整天也没走出陆展元的方圆。
陆展元依旧昏睡在山洞里,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苍白。李莫愁不禁轻手用袖子擦拭着陆展元脸上的血印,一点点的将这个受伤的人恢复成从前神采奕奕的模样。恢复成他有骄傲,有资本,又深情的挽着她的手说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这恩情可要如何报答呢?以身相许怎么样?”
李莫愁笑了,世间的男人不一定都是臭的嘛,也有两个香的中和一下嘛。
两人就这么在终南山后,偷偷的相聚,直到陆展元伤好要下山。
李莫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修好的一条并蒂丝娟放在陆展元手中。
“我会回来的。”
“嗯”
“我会回来娶你的。”
“嗯”
说完,头也不回的下了山,留了满满一山的回忆压着李莫愁,喘也喘不动气。
我能等,李莫愁喃喃到。陆展元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小龙女给李莫愁打洗脸水来了。
我能等,李莫愁小声说。陆展元的气息还飘在她的衣服上呢,孙婆婆给李莫愁浆洗衣服了。
我能等,李莫愁哭着说,终南山还在呢。
终南山是不会丢的,只是她最终又一次的离开终南山了,她听闻终南山上的小道们说山下的陆大英雄在大理对一女子一见钟情,今日要喜结连理了。他们说这是天作之合,她听的如同晴天霹雳,她,想去问,那英雄是不是她心心念念说来娶她的陆展元。不不不,她不问旁人,这是她跟陆展元的事情,问旁人做什么,她要去问陆展元,亲自去问。
“陆展元”第一声,这三个字她不知道如何说得出口的,她仗剑闯婚,漫天的喜子独映着她娇弱一身。别人都在称赞陆展元跟何沅君如何甜蜜恩爱,如何郎才女貌。她呢?她跟陆展元的故事呢?无人问津。
“陆展元,你说好要来娶我的。”第二声她不甘,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违背了当年的誓言,为什么要将她置于这个地步。
“终南山还在呢!”第三声,是啊,是啊。终南山还在呢,你我之间的见证还光天化日之下提醒我呢,你对我的誓言还言犹在耳呢,你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陆展元不答,他只是紧紧的拉着何沅君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李莫愁笑了,好像自嘲,又好像嘲弄男人。
是啦,是啦,这才是你陆展元要保护的人呐,连我瞪她一眼都不肯。
“李莫愁,当年是我违背誓言,要杀要剐你随便来,不许欺负沅君。”陆展元站在那里,正人君子似的接受李莫愁的复仇。
李莫愁愤然,凭什么你一个错的人要在这里接受别人的吹捧,凭什么连你违背誓言都要说成是大丈夫所为,伤一个人的心很好玩么?要这么有成就感么?
她发狠似的往前冲,可她不敌,众人中有一灯大师等高手,她怎么敌的过。
看她受伤,陆展元不语,道貌岸然的样子让李莫愁恶心,谁家女子不渴望被人收藏好,小心呵护,用心对待,怜她苦,喜她笑。李莫愁终究,是爱错了人。
从陆展元红妆十里迎娶何沅君的那一刻,李莫愁安放好了她二十年的善良跟单纯。
其实金庸写的男人大多这样,大男子主义又花心好色,一灯大师没出家的时候是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王重阳负了林朝英,周伯通负了瑛姑,张无忌负了周芷若,更别说那些品行不太好的,比比皆是。就拿武三娘举个例子,她叫什么,金庸没写,嫁了个人叫武三通,那就叫武三娘得了,反正出嫁随夫。嫁了个疯癫的丈夫,生了一双儿子,偏偏这个武三通是个不着家的,又觉得女人一无是处,于是天天江湖里来江湖里去,于是武三娘便天天领着儿子找孩子爹。终于有一天,武三通惹上了李莫愁,中了冰魄神针,武三娘为了救丈夫,亲口吸毒,武三通这是没事儿了,武三娘是再也不能追丈夫了。一个女人一辈子都在成全丈夫,开始以身相许,后来一命相抵。嫁的一个人,身家性命全都搭进去了。
故事虽然是这么写的,人也这样,但李莫愁不是武三娘,没有那么根深蒂固的妇家思想。有仇必报,有债必偿,正如当年向错杀婆婆的郝大通讨命的小龙女一样,信奉这准则的李莫愁便成了女魔头。
从此她叫“赤练仙子李莫愁”,赤练是种毒蛇,偏偏仙子又一尘不染,多讽刺的人生。
她束了发,穿了道袍,算是讲对陆展元那股气发狠似的作践自己了。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庇佑,没有师门撑腰,她在江湖撑得多苦,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狠毒。因为只有让别人觉得自己变得危险,自己才会安全。从不人前示弱,也从不表露真情,是她的生存法则。想着这也是师父的一片苦心才立下如此门规吧。只有碰到一个能为你去死的人,才能下山。小龙女碰到了杨过,下山虽然曲折,但也甜蜜。但她是李莫愁,运气没有那么好,一生只爱过一个陆展元。
她杀人如麻,但凡有一点不顺心便杀。她没有男人庇护,便以狠辣出名。可是再怎么狠辣,她也是个女的,敌不住男人的污言秽语。她是一个弃妇,一个陆展元的弃妇。每每听到这些恶语相向,李莫愁便禁不住的嘴角冰冷。
陆展元,你还能伤我到及时?
她去杀陆展元,陆展元却早已病逝,她去杀何沅君,何沅君却殉情自尽。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克星,她每次追寻陆展元,陆展元总能完美的避开,还能附加值多添伤害,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十年复仇,李莫愁将陆展元的尸首葬在最高山,将何沅君的骨灰撒入大海,灭了陆家庄,杀人无数,江湖排名仅次于黄蓉,这风光快活一场,却也止不住的落寞。
要想克制落寞,就得另寻目标。于是她的目标放在了小龙女身上,玉女心经。说到底她真的想要玉女心经么?真的一个陆无双都能偷走的《五毒秘籍》都找不回来么?我想她是在找一个目标吧。此等修为,江湖人闻风丧胆,有仇的也未必寻仇。一个道姑,说是断情绝爱,此等狠毒,有心的也未必敢求。那这漫漫一生,在复仇的人病死的这一生,又能做什么呢?她想不通,所以她便去求《玉女心经》,像唐僧求经一样,从开始,找到了结束。
那日绝情谷大火,她身中情花毒,在黄蓉的名嘴下思念陆展元痛不欲生。
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救她,给她一个抚摸也好,没有。
师妹也好,仇人也罢,她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在生死之间痛苦的挣扎着。
她这一辈子,在遇到陆展元后,没遇到一次被人疼惜,没放开心去接纳过一个人,除了婴儿郭襄。她不敢,太后怕,苦痛太折磨了,经受过一次,杀了十几年的人还没有彻底脱离苦海。
她看着眼前的烈火,享受着,突然又豁然开朗,她终于找到一条站在陆展元面前的路了,她还有一句话没对陆展元说,她一定要站在他面前说完。过往的几十年他一直在跑,如今他死了,便再也不能再跑了。
她等明白这个道理,便朝火光冲去,拼净一身的力气,如同飞蛾扑火般朝她的陆展元奔去。
她本来就是一只拘于俗世的飞蛾,没有比火更好的归宿了。
她要站在他面前,等他悔悟,等他朝她低头道歉,然后痛哭流涕问她愿不愿意回到过去。
她笑,纯真的笑如同当年在终南山顶上,他嬉皮笑脸的问她要不要以身相许的时候。
她说:陆展元,我不想回去了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