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首《回乡偶书》穿越悠悠千百年时光,流传至今。其间儿童的“笑问”,便是诗人最为亲切的乡音,虽透着“不相识”的尴尬,却也令诗人心生欢喜。
我对乡音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力,对于林州话,我能依据说话者的口气腔调,判断其来自哪一个乡镇。对自家的乡音更是了如指掌,犹如怀揣于怀中的珍宝,成为屡试不爽的辨识法宝。
儿时的我颇为顽皮,在某次放学回家途中,我将本家的一个妹妹推下了岸头。因害怕人家找上门来,我便把自己藏匿于家附近的一片麦浪之中。嗅着麦穗的清香,感受着蝴蝶在身旁翩翩起舞的美妙,还有蜜蜂嗡嗡作响的声音,我竟忘却了暂时的烦恼,几乎乐而忘返,悠悠然睡去。直至夕阳西沉,夜幕低垂,潮气如潮水般涌来,阵阵恐惧向我袭来。我听到了母亲“四儿、四儿”的呼喊声,可我不敢应答,唯恐招来父亲的一顿痛打。但母亲的呼唤却让我忘却恐惧,心底油然升起阵阵温暖,手电筒的灯光在这个傍晚刺穿了黑暗,照亮了夜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呼唤“四儿”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后,母亲找到了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晶莹的泪水热乎乎地洒在我的脸上。
母亲的声音、乡亲们寻我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暖流,穿越时空,时时温暖着我的心灵。
说起来或许大家难以置信,我的大名在家乡鲜有人知,然而小名却家喻户晓,这已成了我在家乡的独特标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母亲的深情呼唤,是故乡赋予我的名号,是点亮我人生底色的璀璨火焰。
暑假时,老宅的墙倒了,我和大哥回去垒墙。行走在故乡的道路上,满眼的绿色扑面而来,瓜果蔬菜琳琅满目。正惬意地欣赏着土地给予家乡的丰厚馈赠时,一声“四儿”的亲切呼唤从绿叶丛中传来。仔细瞧去,原来是一位大叔跨在丝瓜架上摘丝瓜,脚下便是水池,他已七十六七岁,着实危险。我一边和他打着招呼,让他赶紧回到安全之地,他一边拿起六七个西红柿、五六个丝瓜,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怀里,说我回来家里可能没菜蔬,让我拿回去。我再三推脱,他便拉下了脸。家乡人实在诚恳,一旦认定了你,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我只好欣然收下。
一声“四儿”于茫茫红尘中传来,在凝神聚眸的瞬间,记忆便已奔向了纵横交错的阡陌、窄长的胡同,延伸至朱漆的门前,轻敲两三下,走进四合的院落,在柴桌旁坐下,和主人喝上一壶茶,闲聊一两个小时,故乡的前尘往事便如河流般在口齿间流淌开来。
乡音,不仅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温暖如初,在相邻的村落间也各具风情。老家乡镇东边的村落靠近安阳县,有四个村落的语言或多或少带着“的”字,“今天晌午吃的面条的”“我去镇里开个会的”,像是打了铁掌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又像是撑着油纸伞走出雨巷的姑娘,哀怨悠长,为语言增添了无尽韵味。这声音从我上初中至今,一直与我相伴,亲切、温暖,萦绕我一生,绵延悠长。
一山之隔的任村镇,和我们老家共同拥有万宝山,毗邻漳河,有着相同的山脉,相同的河流。地域上的临近以及与上邻村通婚的习俗,让人觉得彼此就是老乡。他们说话时“入声”的字较多,“任村”“盘山”的发音一出,便能判定是任村人,确凿无疑。地域相近,心也更近了一层,心心相印,倍感温暖。
那一声声饱含地域特色的乡音,宛如岁月的回响,在我心中久久飘荡。
乡音,以地域为经,以民居为纬,以声音为体,以情感为魂,串联着历史,传承着文明,构筑起民族的情感文化大厦,辉煌璀璨,熠熠生辉。
乡音,是心灵的归宿,是永恒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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