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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为什么痛恨“中医”:读林贤治的《人间鲁迅》

鲁迅为什么痛恨“中医”:读林贤治的《人间鲁迅》

作者: 魏治祥 | 来源:发表于2024-09-14 07:16 被阅读0次
图:网络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父亲病重,已经卧床不起。

病人的两个儿子却在百草园里捉蟋蟀。

哥哥在左,弟弟在右,猫着腰,轻手轻脚翻开园子里的石块和瓦片。“快看!”弟弟惊喜地叫道。瓦片下出现了两只蟋蟀,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原配。可惜不等他们进一步动作,眼前一花,蟋蟀一东一西,逃了。兄弟二人分头追捕,只捕获了一只。继续寻找,费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捕获了一对。

兄弟二人不是在玩耍,他们捕获的是父亲急需的“药引子”。

哥哥叫周树人,亦即后来的鲁迅,当时名叫樟寿;弟弟名櫆寿,乃是一度与鲁迅齐名的周作人。

成年后,鲁迅在《父亲的病》中,历数了中医的种种不是。一代文豪,让人产生了一个错觉,都以为他痛恨中医。好在林贤治先生的传记以生动的史实,说明了鲁迅痛恨的“中医”是谁,为什么痛恨。

父亲周凤仪得的是怪病,忽然吐血。家人于惶恐中给他灌了墨汁,取中医“以意对症”、黑可以克制红之说,弄得周老先生满嘴墨迹。一年后,父亲病情加重,浮肿,从脚背后发展到小腿,一路往上蔓延。周家无奈,出高价延请城内名医姚芝仙。

姚芝仙出诊的惯例是每次大洋一元四角,隔日一诊,一个月下来便是二十一块大洋。为营救吃官司的祖父,周家早已风雨飘摇,如今更是雪上加霜。鲁迅小小年纪,每天奔波于当铺和药铺之间。

他从母亲手里把衣服或是首饰拿到塔子桥东咸欢河沿的恒济当去。这家大当铺是一个绰号叫“夏末代”的人开设的,盘剥特别厉害,伙计也比其他当铺的更傲慢。穿过一个坚固的墙门,再走过小门,就站到了比自己高出一倍的柜台面前。他什么也看不见,幸好什么也看不见,只须仰起脸把东西往上送,许久许久,才从那些人称“朝奉先生”的手里接过当票和银钱;然后,跑到大云桥的光裕堂,甚至远至轩亭口的天保堂和水澄桥的震元堂去,再从一样高的柜台上买了药回去。默默地把事情办好,默默地把银钱如数交付母亲,从来也不肯吐露此间的曲折和苦恼。(引自《人间鲁迅.在当铺与药铺之间》)

花钱不算什么,受点屈辱也没关系,最要命的是寻找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引子,如积年的陈仓米,一尺长的鲜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以及原配的蟋蟀。蟋蟀须原配,少年鲁迅对此大惑不解,莫非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改嫁者,连做药引子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如何判断蟋蟀有没有乱搞雌雄关系,是临时同居还是长久夫妻,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有道是病急乱投医,为了父亲,鲁迅什么都信,完全听医生的。

一拖就是两年,久治无效,浮肿到了胸腹。姚神医束手无策,推荐了何神医,何廉臣。诊金一如既往,每日大洋一元四角,隔日一诊。所不同的是,何神医用药除了药引,还有更加奇怪的药丸。

原配蟋蟀终于捉住了,还得配上败鼓皮丸。

败鼓皮丸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成的。水肿,中医叫鼓胀,自然用打破的鼓皮就可以尅伏它。这种神药,全城中只有天保堂独家出售,这是何廉臣开方以后特意加以说明的。原来这药店同他很有点关系,樟寿到那里一问,果然顺利地买到了。(引文出处同上)

读到这里便好笑,想到了当今流行的吃啥补啥。吃牛鞭,壮阳;吃鸡肾,补肾;吃猪肚,养胃;吃核桃,补脑,等等。有人说国人好类比,果然如此。有时候我会想,长期吃马腿,参加长跑,肯定是奥运冠军。

读到“原来这药店同他很有点关系”,进而又想,这位何廉臣先生,会不会在行医的同时,兼任天保堂的药代表?

所谓“医者,意也”,按何神医的思路,腹胀如鼓,鼓皮一破,便鼓不起来,自然药到病除。

鲁迅在《父亲的病》中写道:

“先前有一个病人,百药无效;待到遇见了什么叶天士先生,只在旧方上加了一味药引:梧桐叶。只一服,便霍然而愈了。‘医者,意也。’其时是秋天,而梧桐先知秋气。其先百药不投,今以秋气动之,以所感气,所以......我虽然并不了然,但也十分佩服,知道凡有灵药,一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你很难想象,败鼓皮丸竟服用了一百多天,非但不见效,父亲的呼吸已经困难了。神医的脸皮之厚,你很难想象:

“我这样的药还会不大见效,”有一回,何廉臣说,“我想可以请人看一看,可有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

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就这样停止了服用。

一百天下来,何神医开药丸的提成,到底有多少白银?

神医的“神”,根基是迷信,医术不行,自有人背锅,“也许是前世的事”。前世发生了什么,周凤仪在前世欠了谁,伤害了谁,已经超出了治疗的范畴。最可恨的是,最后一次诊病,何神医仍泰然开方子,泰然收了十块大洋,且泰然离去。价值十块大洋的药煎好了,灌下去,却从病人的嘴角流出来。

几天过后,樟寿——鲁迅,蹲在地上,给一口棺材用朱漆慢慢地画着“寿”字。小妹死时,他才八岁,曾经悲伤地哭过;姑母死时,他写了悼文,愤慨地诘责神明。如今,他好像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慨,只不时地停定笔杆,凝神注视着面前的那头巨兽:死亡。

他在《父亲的病》里写道:

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我们走过医生的门前,常可以看见这样的扁额。现在是让步一点了,连医生自己也说道:“西医长于外科,中医长于内科。”但是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并且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因此无论什么,都只能由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包办。轩辕时候是巫医不分的,所以直到现在,他的门徒就还见鬼,而且觉得“舌乃心之灵苗”。这就是中国人的“命”,连名医也无从医治的。

花了那么多钱,几乎倾家荡产;费了那么多劲,就为寻找药引,父亲还是走了。

于是鲁迅说,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者无意的骗子。

于是在后人眼里,鲁迅万分痛恨中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鲁迅痛恨的,是庸医。

庸医不等于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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