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怕和爱——2010年浙江长篇小说评述(节选)
文/胡志军(浙大教授、浙江作协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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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新华的长篇小说《黑白令》,是奉献给2010年浙江文坛的一个惊喜。必须承认,有些小说,非常好读,阅读这些作品会充满纯粹的乐趣和快乐,但它并不是为评论家准备的,因为用文学理论去刻意地套用,不但无趣而且如焚琴煮鹤般大煞风景。未能免俗的是,通读全篇后,我还是要为周新华的长篇小说《黑白令》冠以“历史哲思小说”的标签。
《黑白令》的好读,首先在于周新华讲了个好故事,作者显然是个讲故事的行家里手。凡是经典的小说,多有经典的故事,讲故事,对小说家来说,本是种古老的手艺,小说最早就是脱胎于故事,开始于情节,只是风水轮转,在很多先锋作家手里,故事成了不合时宜的技能,甚至有面临失传的可能。但在我看来,讲故事的能力,始终是一个作家尤其是一个长篇小说作家,最为核心的竞争力之一。讲一个故事,讲得好听,讲得引人入胜,讲得催人泪下,最为体现小说家的基本功力。我始终认为,当代作家讲故事的能力,被严重退化,许多小说的故事性,有时真比不上一条社会新闻来得曲折,更像“小说”,更挑战我们的想象力——这不知是因为当代生活本身确实比小说还精彩,还是我们的小说家的创造力,在故事面前缴械了。显然,周新华选择了小说古老的传统,“坐下来讲了一个故事”,他犹如最古老的说唱艺人和行吟诗人,选择在茶馆、在树下、在乡间,一一道来。他说,故事有八百多年了,他说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周新华非常聪明地选择了棋界圣地烂柯山所在地,同时又是孔氏南宗的所在地——信安城,作为故事的发生地,这个地方是多么天生就应该有故事;又选择了极具中国文化底蕴和哲学象征意义的黑白围棋,作为情节推进、贯穿全书的线索;他能轻车熟路地编织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又能信手拈来地制造紧张、冲突、悬念和高潮。他将信安城里慎家、张家、留家与孔氏家族之间的纷争和恩怨,棋道中人的博弈与心机,戏班伶人的神秘与躁动,烂柯山山匪的粗俗与义气,征服者元军的暴戾与在文化面前的脆弱,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演绎出一段段爱恨情仇,使人不忍释手。小说以烂柯山大博弈为起手,其间世事变迁,白云苍狗,物是人非;最后又以十年后的第二次烂柯山大博弈为末手,刀光剑影,于无声处听惊雷,将故事推向最高潮。小说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儿女旖旎,时而洪钟大吕,时而波谲诡秘,千头万绪,娓娓道来,而又进退有据,冲淡有序,足见作家极为高明的叙述控制力。
《黑白令》故事的高明,还在于历史风云的巧妙结合。小说选择了宋末元初这一历史大变迁时期,作为故事的发生时段,蒙元即将入关,宋王朝末代衰微,朝廷风雨飘摇,孔子嫡系后代随主南迁,家与国,命运与生活——如此厚重的历史,浓缩在这个叫做“信安”的小城。信安城的人家,因为历史的风云,被不可避免地卷入这一时代的大抗争之中。无论是作为元军元帅的白音蔑儿,还是后来成为戏班班主的黑生,棋道世家的慎家,工商兴家的张家,状元及第、官至宰相后又降元的留家,即是这段历史风云的主角,又是这段历史的见证和注脚。历史作为小说的底色,有时若隐若现,有时则干脆走上了主角的舞台。此中,我们看到了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历史如棋,棋即历史。而周新华有意在小说中,安排了白生(即元军元帅白音蔑儿),最终在博大精深的棋文化面前,收起戾气,放弃屠城,无非是要告诉我们,文化的生命和力量,比权力、荣誉、刺刀、阴谋的力量还要强大,甚至比历史本身还要强大;征服者白生(白音蔑儿)在孔氏家庙前下跪,与其说是一种统治汉人的权谋和策略,不也反映出一种相对处于前阶段的文明,对另一种更成熟文明的臣服吗?文化的征服,是真正的征服,黑生(李清)说的“城可破,棋不可输”,更是对文化的卫道;而喜仪在事关全城百姓生死的第二次烂柯山大博弈现场,生下一对双胞胎,更寓意着文化不死,薪火相传。这样的处理,引出了作者的历史观:“无论胜局残局,局里局外,世上各局总在人间一局;不管文道武道,道同道异,天下诸道即为苍生之道!”一部容纳了棋文化、儒家文化、政权变迁、历史、家族、战争、情爱、冤仇等多因素的小说,被周新华驾轻就熟地驾驭了。
《黑白令》以“棋”为隐喻,具有很高的象征意义和思想深度。周新华熟练地运用了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叙述手法,既有对小说传统的尊重和娴熟运用,又有作家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解放。《黑白令》是周新华本人创作生涯的重要作品,又是浙江文坛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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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浙江文坛2010卷》(浙江省作家协会编,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第7页至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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