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没有太多雨水,也没有太多泪水的城市。
有着澄澈碧静的天空,海风四季不停,拂过遥远的南海面,带来腥咸的味道。
暮日落入海天一线,远空有一只鸟飞过。没有更多,唯此一只。非常奇怪,我不知道它是掉了队还是先行者。
人,似乎也相同。若你的身边没有同伴,甚至连一个同行之人都没有,那么,你便成了那个抛弃群体或被群体抛弃的人。有许多词汇形容这样的人,孤癖症患者、社交恐惧症,等等,五花八门,将辞海中能诠释出孤独的词用了个遍。然而,其实,海鸟说,我其实就是特么想一个人溜个弯而已啊。
人,当然不是海鸟。毕竟,海鸟能感受到这个词汇意义的可能性约等于万分之零点…

而人,只要是个人都尝过个中滋味。区别在于,有些孤独的人是因为超然卓绝的优秀,而大部分则是因为跟不上同伴的脚步以致最终与大部队走散了。
但在我看来,孤独更多时候是一种选择的结果反应。
从众者有从众的快乐,独行之人亦有独行的意义!只不过,又有多少人能在其中领悟到呢?!
孤独,之于我而言一点也不可怕。相反,却是最能令我感到快乐的。
人只有在孤独的时候才能真正的与自己相处。真正的,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不是朋友的倾诉或陪伴对象,不是同事眼里的某某某,不是恋人身边的伴侣。
你,只是你。最纯粹的你,最干净的你,最简单的你,最复杂的你。
天使是你,恶魔亦是你。你可以谋杀掉那数不清的、你自己的,影子。困缚着你,并需要扮演到底的你。
观内而明心。大致便是这个意思。人们总是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错,或者因为某个遗漏错过了重要的人…诸如此类,懊悔不已。时光不可追,过往易夭逝。抽丝剥茧,将自己剥干净了看一看,看到错处记住便好了,无需沉溺其中。裹足不前的人终会陷入沼泽,最终亲手将自己埋藏。
要埋就把别人埋了。别与自己较劲。闺密令霜如是说。
她的指法很好,初学琵琶的时候,老师便夸她将来一定有大成。彼时,我们八岁。后来我认识到自己的手指可能只适合放在键盘上而不是琴弦上,草率地在娘亲交了学费的第二周退出了学习班。十多年后,琵琶技艺已近炉火纯青的令霜进入知名大学,同时为了自给自足顺利应聘成为一名茶馆琴师。这一年,大二,我们二十一岁。
她遇上了命里的灾祸。女人的灾祸多半是男人。男人成熟稳重、幽默善谈,温柔体贴并且多金。来茶馆谈工作,隔着厚厚的席幔,男人看不清那个拔弹琵琶的人究竟长何模样,但那模糊的影子却令他一眼便爱上了。
一个母胎单身二十一年的半懵懂姑娘,一个成熟、事业有小成的精英男,干柴遇烈火。倒也不是俗套的小三故事。男人挺好,没家室连个纠缠的前任都没有,干净得好像二次元里捞出来的稀有生物。
问题出在哪儿?导致最终两人成为了彼此的灾祸!这是自然,单方面祸害的总归是少数,恋爱关系中往往更多的是互相毁灭。这大概就是死了都要爱的原理吧!
男人年长十岁,其实现在看来也不算相差太多,不过他那一幅过尽千帆、通透世事的模样,此时想来却有几分可笑。
物以类聚,令霜同样是个独来独往不愿扎堆的冷清女孩。她的那三年,她将之称为‘迷失的时光’。
和男人确立关系后的半年,两人正式同居。她不再去茶馆了,学费生活日用一概不需她顾虑。男人在这方面做的很好,逢年过节都陪着她回家看望父亲。她母亲头一年就病逝了,这也是造成家庭经济情况拮据的原因。
日子一晃,大四,即将毕业。同居的两年里,她参加了无数个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聚会。在第一次聚会有人听说她是国家级琴师,便提议让她下次带着琵琶好让大家一饱耳福。
于是那毫无意义的无数次聚会便多了令霜这个巧技飞舞的琵琶名伶身影。男人很自豪,用极骄傲的眼光看向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当然是真心爱她,且非她不娶。毕业当天,男人准好婚房、钻戒,等着她说一句,我愿意。
结果,她说,我不愿意。
男人崩溃了。他无法相信,她明明是爱他的,为何不愿意嫁给他?
令霜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想过的生活不是这样的。男人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可以给你。令霜说,我想要的生活是没有你的生活。她走了。男人满京城找她,却再也找不见她的身影。
她去了土耳其,去了撒哈拉,去了一个又一个想去的地方。走够了,回国读研。期间,令霜父亲去逝。丧礼是几个闺蜜帮着打点的,也就是在这个当儿,男人总算是找到了她。
灵堂里,男人问她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在父亲的遗像前,她对他说,我确实是爱你的,但是你的生活与我的生活没有办法互融,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勉强在一起,最终只会互相伤害。
当理智的女人遇上失去理智的男人,后果就是,男人疯了。灵堂的桌子上留有亲戚用来剪纸用的剪子,男人抽起剪子就按在手上说她若不回心转意他就去死。于是,堪比韩剧的情节真实上演,一方激动一方不忍其伤到自己。推拉抢夺,最终,他因失手将她刺伤而入牢三年。她其实是不打算追究的,但法律非儿戏。该他所得,不可逆。而同样不可逆的是,因为伤及子宫令霜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她觉得并不惋惜。若想要孩子现代科技或许还是能帮上忙的,不是么。如今彻底是一个人了,也落得轻松。(大一时她母亲不幸病逝。)
说得有些没心没肺,但事实上,她的心是痛的。并不是为无法再要孩子悲伤,而是父亲的丧礼因为这突来的变故被打乱了。连这最后一程都没让父亲走的安心,她的心中不免有愧。
时间推移,该工作工作,该磋砣磋砣。各有前程去奔赴,无人回望身后烟。
滚滚红尘,一头扎进去,有些人便再也抽不出身来。不过,像我们这几个始终游离于群体边缘的异类,似乎不被红尘所欢迎。别人扎进去抽不出身,我们则是在边缘疯狂试探,最终很怂地缩回了身子。得了,各安天命吧!
令霜很果绝,在得到老弟的支持后将房子买了,开了间红酒吧。与众不同,配着国乐品红酒。大概,命里该受的磨折到头了,她终于迎来了春天。事业的春天,金钱的春天。
三十岁的她,有钱有闲,有才有貌。吸引了无数才俊的追求。
然后,故事到了这里再次反转。男人出狱后一心扑在事业上,性情大变,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他突然想通了许多事。后来他找到我,那时,我才将整个故事拼凑完全。
男人很懊悔。当然,他必须懊悔。
他们最美好的那三年,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是美好的!男人坐在我对面,神情苦涩得有些木然。
令霜曾有一次意外流产,她没有经验,他也忽略了。连怀孕都没有发觉,结果大冬天里摔了一跤…关于这一点,男人始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他说如果当初知道有孩子了,她就不可能会从他生命里消失了…一定不会!
但是,随着他的叙述,我渐渐明白了。她,从来都不会是属于他的。
那些对令霜来说毫无意义的聚会,她从未拒绝过,只要他开心,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抱着琵琶取悦所有人的所谓名伶。甚至有一次,男人的老板对她暗示、明示对她有意后,她便开始缺席有那个老男人在场的聚会。
男人喝多了,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说他不该冲动伤了她。男人一个劲地哭,责骂自己的鲁莽、疯狂,生生逼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他说,他完了。这辈子他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的人了。她的孤独,是因为她内心足够强大。她温柔,并不代表她柔弱无能。她看透却从不点破,他让她出席聚会为自己赚取骄傲值的可笑行径。他说他早该想到的,她一直都只是看上去很弱,实际上,她比他强多了。他以为自己赚的钱多,她就一定会依附着他过日子。但他错了,她要的并不仅仅是钱啊!
她的孤独其实是因为她极其独立。他在狱中回想起过往种种才发现,一直以来家里的各种琐事都是她办的,安排得极为妥帖。她甚至还学会了简单的修理电脑、电冰箱、洗衣机等男友力爆棚的活计。他从来没有从超市扛过重物回家,所有家用、食材都是她一力包办。
一切的一切,他从未想过,只随着名为冲动的魔鬼诱惑自己犯下了无可挽的罪业。
沉默了久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绝望地看着我,希望我能为他带来一线生机。但可惜,我没有。
令霜是典型的付出型人格,只要她身边有人在,任何一个人,她都想要对方快乐、想要给予对方一些什么。她有多爱你,她就有多疲惫。而你,却给了不她缓冲的精神所需。最终,她选择了孤独。只有孤独,她才能好好地与自己相处,才能轻松无鹜地自在地活着。她的离开,并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们不适合。她活下去的方式是清醒、平静与温和,而你,你走的太快了,快到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快到拖行着她往前奔。她累了,所以,才放手。如今,你应该也累了。
临走时,我这样对他说。
他开始信佛,为她点起一盏盏长明灯。他赚了更多的钱,特意找在她老家周边有生意往来的朋友去照拂那间红酒吧的生意。

两年之后,今晚。
当我正在海边看海鸟之时,令霜的国风红酒吧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男人更沉稳更具魅力,眉眼间,岁月与经历留下的痕迹让他看上去更为迷人了。
她正在与熟客说话,一眼就看到了从门外走来的那个身影。熟悉又陌生。
她笑笑对熟客招呼了一声后,从里间走出来,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男人说:我来喝杯酒。
她简单熟稔地推介几款新世界酒,男人随意指了其中一瓶。
新世界酒不需要醒也可尝出其中的芬芳与苦涩。就像这个世界,总有最便捷快速即可获得的东西。男人皱了皱眉,他似乎并不十分喜欢这种酒。
令霜又为他开了一瓶老式波尔多,没有坐下,婷婷袅袅地走了。
南方,气温很低,没有雪。
客人不少。
霜!男人唤了她一声。她站在不远处看向他,眼神里似乎有着一湖水,好看,却像隔着万重山。
她关掉唱机的音乐,抱着琵琶缓缓从他身旁走过。
今晚,只弹琵琶不谈情。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华年易逝,情份不可追。人生,你忽略的、错过的、失去的,或许还会有找回的机会,但挥别你的却是再如何也无法折返头了。
明月妆台暮如烟,蛾眉黛鬓美岫颜。琉璃盏,琥珀浓,小槽滴滴珠红。醉罢了,一曲终散数年灯。凉风解意藉思送,送去了,霜雪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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