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什么样?”
“天太黑看不清。”
“不许去了,再也不要去,我们离开这里。”我说什么她都答应,直到精疲力竭地睡去,我抚摸她的腿,把药抹在每块被虫子咬得凹陷的皮肤里。
我看了眼日历,原先仿佛可以做很多很多事的六天只剩下了两天半,好像做什么都不太够了。我吻了她的额头,告诉她等我回来。
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她急疯了,从门栏上一跃而起,扑到我怀里。她以为我又抛弃她,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回想了一下,好像在云南,在南美洲,我都对她做过这样的事。我拿出一沓钱,告诉她收拾东西现在就走。她以为我去抢钱了,我也不否认。
其实这么急着走,不是因为犯了罪,是不想在这里遇到那个被我打到没种的混混,估计今晚他要接的骨头是不少。在我这样的家庭,从小耳濡目染懂些黑吃黑的脏事也正常,动了我的女人,总归要付出些代价。打听到他根本没费事,我先找收高利贷的治了他,又截了他手里的冰毒到黑市卖,我给他留条活路,等交货的日子到了,更有他的颜色看。
第二天,我和她去了神庙,我们体验了观礼项目,在被告诫要在神像面前保持恭敬之后,我们不谋而合地偷偷在神像下面接吻。我们的叛逆有多强,爱欲就有多深。
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有人在拍婚纱照,即便不是那对酒店情侣,我们依然觉得好笑。路边商业化的小街道,有租售婚纱的店,里面是一堆蚊帐材质一样的裙子和刺绣安排地不合时宜的西装。我们顺理成章地付钱,穿上,合照。这种简陋的仪式,依然给我无比真切的感觉。去民政局领证的也可能是假的爱情,儿戏一样的过家家也可能动了托付一生的心思。就像我相信自己的每一个谎言。
我们各拿了一份照片,玉生拍完后很快地脱下婚纱,她不会因为这种仪式就对我抱有希望,或者觉得我们的以后还有转机,有时候我很好奇,她是如何把最炽烈和最绝望的爱融为一体。然而,在我预料不到的地方,我对她产生了更多眷恋。
她去电话亭打了个电话,我在路边闲逛,看到一个手工摊上一堆珍珠耳环格外好看。我想起那天她出浴后的样子,悄悄买了下来,那一刻我拿定主意,我要在一起回国的时候给她,用这对十埃币的耳环向她求婚。
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她歪着头,眼角低垂,告诉我自己所有号码都留的一个朋友家,朋友通知她,大使馆来过电话,明天就可以去取护照离开这里了。我喜出望外,这样我的计划就可以更早地实行,我故意不隐藏这种快乐,看她因为我的快乐而思虑深重,强颜欢笑。我暗想,顾玉生啊,你会被我作弄一辈子的。
“哎,如果你要跟一个人私奔,你会去哪儿啊?”她故作轻松地问。
“去希腊吧。”我想也没想,“那里是柏拉图之恋的发源地。”
“我知道真正的柏拉图是什么意思。”她像是自言自语。
埃及的最后一夜,我们租了帐篷在黑白沙漠露营,两个人喝了七瓶酒。她把一切当作离别,我为未来欣喜不已。我们听到隔壁帐篷的小情侣用台湾腔吵架,听到醉汉摔碎酒瓶,有人弹吉他,有组团旅游的学生放声大笑。同一片星空下,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故事同时发生。
睡觉时,我亲吻她的额头。我心甘情愿未来五十年都这样,每晚和她一起入睡。被她嫌弃皮肤太热,告诉她挤在一起才没有蚊子咬她这样的鬼话。
晚安,好梦。
第二天醒来时,我叫了两声她的名字都没有应答。我走帐篷,昨天大部分帐篷已经搬走,留下些垃圾显得格外荒凉。我以为她只是去厕所了,转身进来看到帐篷上用荧光笔写了三个字:我走了。
我冲了出来,在沙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可是她走太久,风已经把她的痕迹吹平,我无处可寻。我拿着婚纱照问路上每个人,他们重复地摇头;我跑到大使馆,他们说她来过了;我跑到机场一个候车室一个候车室地找,但根本没有她的踪迹。
我在开普罗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握着原本要送她的耳环,我不断告诉自己她会出现的,一定会的。等到天黑,等到开始下雨,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一个是她。
我把照片藏进里面的口袋,手指碰到了神婆给我的纸条,我以为这会是神灵给我的最后一道指引,我颤抖着打开。
“when you wish the snowdrops back, she will say what mere fiends say.”(from the lost mistress)
当你希望雪花回落,她只会说普通朋友的话。
我不迷信,却在这一刻被它抽空了力气。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周围很吵,我的脚离开了地面。我哥的神情和当年接我出院时一样,怜爱中带着长者不共情的关怀。
我把照片撕碎,从直升机窗口扔了出去。她的名字和容貌同时开始模糊,和我所有认识过的女人们一样,化作幻影。唯独那个男孩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他问我,要不要一起私奔。
“去希腊吧。”我在电话亭外回答这个消失女人的声音飘回了十年前,像一句迟来的忏悔。
他终于笑了,珍珠耳环晃得我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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