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354】假古董，王莽之死。2019-01-21

邓晔打开武关迎接汉兵。李松将三千人到湖县，与邓晔等合攻京师仓，未能攻下。邓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渡渭河，进入左冯翊地界。李松派偏将军韩臣等从西路小径直插新丰，攻打王莽的波水将军窦融，一路追击到长门宫。王宪向北抵达频阳，所过之处，望风迎降。诸县大姓豪强，都各自起兵，自称汉朝将军，率众追随王宪。李松、邓晔等引兵到华阴，而长安城下，四面都是汉兵。又听说天水隗氏刚刚也到了，都想抢先进城，贪图既立大功，又能抢掠财物。王莽赦免城中囚犯，都发给武器，杀猪，饮血立誓：“有不为新室战斗的，神鬼都不会放过他！”命更始将军史谌（shen）率领他们出击，军队读过渭桥，一哄而散，史谌独自回来。城外汉兵发掘王莽妻子、儿子、父亲及祖先坟墓，烧掉他们的棺椁、祭庙，以及明堂、辟雍（学校），火光冲天，直照城中。

九月初一，汉兵从宣成门进城，大司徒张邯遇到汉兵，首先被杀。王邑、王林、王巡、蔕（di）恽等分别将兵在未央宫北门距击，到了黄昏时分，各官府、宅第全部逃亡一空。

九月二日，长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担心家里被抢掠，聚集起来也加入汉军，火烧作室（未央宫工匠出入的便门），又用斧头劈开敬法殿小门，高呼：“反贼王莽，何不出降？”大火一路烧到掖庭、承明殿。承明殿是黄皇室主（汉平帝的皇后）所居住的地方。黄皇室主说：“我有何面目以见汉家！”自己投入火中而死。

王莽避火到宣室前殿，大火则跟着他烧过来。王莽身穿青赤色衣服，拿着舜帝当年用的匕首（胡三省注：舜帝时代，哪来的匕首！这是王莽假造来愚弄人的），天文郎就在王莽面前，占卜时日方位。王莽转动坐席，顺着斗柄所指示的方位而坐，说：“天生德于我，汉兵能奈我和！”（“天生德于予”，这是王莽还在掉书包，模仿孔子的话。《论语》记载，孔子在宋国遇险，宋国司马桓魋要杀他。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上天把德赋予了我，桓魋能把我怎么样呢？）

九月三日，黎明时分，群臣搀扶着王莽从前殿到渐台（渐台在太液池中，四面环水），公卿从官还有一千多人跟着他。王邑昼夜奋战，疲惫至极，士卒死伤殆尽，飞驰进攻，辗转到渐台，看见他的儿子、侍中王睦正在偷偷脱掉官服准备逃走。王邑呵斥他，令他回来，父子一同守着王莽。汉军进入殿中，听说王莽在渐台，把渐台包围了数百重，相互射箭攻击。箭矢用尽，短兵相接，王邑父子、蔕恽、王巡战死，王莽进入室内。晚饭时分，汉兵攻上渐台，苗䜣、唐尊、王盛等都被杀死。商县人杜吴杀死王莽，校尉、东海人公宾就（姓公宾，名就）斩下王莽首级。士兵们一哄而上，肢解王莽尸体，哄抢尸块，争抢中又相互杀死数十人。公宾就手持王莽首级，向王宪报到。王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都归他统领。王宪住在东宫，接收了王莽的后宫为他的妻妾，又穿王莽的衣服，乘王莽的车。九月六日，李松、邓晔进入长安，将军赵明、申屠建也到了。指控王宪得了天子玺绶却不上交，又霸占宫女，建天子旌旗鼓号，将王宪逮捕斩首。（华杉说：王宪太兴奋，不能自已，结果是过把瘾就死。）

王莽的人头被送到宛县，悬挂于街市。百姓们冲上去，将人头解下当球踢，甚至有人切下他的舌头。

班固说：

王莽发迹于外戚，折节力行，以骗取名誉，到了位居辅政，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岂不正是孔子说的：“色取仁而行违”吗（假仁假义，而实际行为却完全违背仁义）？王莽不仁，却有巧言令色之才，又继承了四位叔父（王凤、王音、王商、王根）相继秉政之权，遭遇汉室衰微，接连三代绝嗣（成帝、哀帝、平帝），而太后（王政君）又活了那么长，为他撑腰，所以让他能肆其奸谋而成篡盗之祸。从这来讲，他的成功，也是天时，不是人力可为！等他篡位之后，倾覆之势险于桀、纣，他却晏然自以为是黄帝、舜帝复出，恣意妄为，施展他的威势和欺诈，乱了中国，祸延蛮夷，还不能让他满足欲望。于是四海之内，人民不得安生，中外怨愤，远近并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以至天下城邑空虚，生灵涂炭，自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以来，乱臣贼子造成的祸败，还没有达到王莽这么严重的！当初秦朝焚烧诗书，建立自己的一套理论。而王莽呢，满嘴都是六经金句，以文饰他的奸言。都是殊途同归，自取灭亡，为后起的圣王扫清道路而已！

华杉说：

一个字总结王莽，就是“骗”，他一点真事儿也没有，全是假的。说他是“大儒”，是“学者”吗？假的！读书不是会背诵，也不是拿书上的道理去教别人，是学以润身，自己照那书上的道理去做。你是领导者，你去做了，率先垂范，别人自然跟着做，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原理。王莽并没有理解和相信书上的任何道理，更不用说切实笃行，都是拿来骗别人。自己亲生儿子都被他杀了三个，还齐家治国吗？

再说他的“复古”呢，他忘了孔子的话：“生乎今之世，返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也。”要与时俱进，哪能回到两千年前？再说他又哪里知道两千年前是怎么回事，他就能改地名，改官名，做“复古游戏”而已，他的复古，就像他临死手里拿的那把舜帝的“匕首”，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这正是王莽的标志性符号——假古董。

人有两种，一种是你和他离得远的时候，认识时间短的时候，觉得他德高望重，能经天纬地，很了不起，等到走近了，时间长了，他就原形毕露，臭不可闻。另一种呢，就是你离他远的时候，认识时间短的时候，觉得他稀松平常，一点也不起眼，等到走近了，时间长了，才觉得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高山仰止。这就是《中庸》说的：“君子之道，黯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读者在此可以想一想，自己要做哪种人？

王莽就是前一种人的代表、原型人物。周公则是后一种人的原型。给王莽盖棺论定，我们还是引用白居易的那首诗：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华杉版资治通鉴【354】假古董，王莽之死。2019-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