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早就说过,有一天,电子书会取代传统的纸版书,亚洲出版商还见不到这种迹象,以为没事,但美国的大书店已一间间倒闭,情形不太乐观。
学校的作业,未来也会由计算机代替纸笔来完成,新一代的孩子,已愈来愈少拿笔书写。他们从幼儿园开始便学习各种输入法:仓颉、九方、速成等。大家都只记得每个字的代号,忘记了字的笔顺。
方便可真是方便,在计算机键盘上敲敲,一个字还未输入完,整个句子就已经跳出来,计算机愈出愈智能,会记住你常用的句子。
渐渐地,大家都不再用笔了,日本青年现在只会在手机上按键,铅笔、圆珠笔碰都不碰一下,别说买了。文具店里的顾客多是老顽固。
从前,消耗纸张最多的是大公司,文件都手写,然后用复印机印出,一张张派发到各部门。秘书为老板写的备忘录、会计员的账簿、发出的通告,一切都用纸张。当今的复印机虽然还是用纸,但档案多是存在计算机中了,纸的用量减少,笔更滞销。
在计算机和电子笔记簿还没发明之前,大家都习惯用纸和笔记事:好友的通讯录、自己的日程表、书中之佳句,有用的资料,皆细心抄录在小本簿上,每用完一本,珍而重之地收藏,日后翻阅,更是无比的乐趣。
但是时代的进步是阻挡不了的,钢笔的出现打倒了毛笔,钢笔又被铅笔、原子笔代替。
不过宣纸和毛笔的魅力还是惊人,写字这种雅趣,似乎高人一等,不相信吗?试试看用毛笔写一封情书给你的女朋友吧,绝对比你在手机上发几万条短信有用,即使被她公开出来,也不会变为丑闻,只会得到羡慕的眼光。
写招牌
写书法,是受父亲的影响。小时候看他磨墨挥笔,佩服得不得了。家父的字,虽未达大师级,但也自成一格。
我字迹奇丑,至中年才下定决心,向冯康侯老师学写字和刻图章,但生性懒惰,没下过苦功,写出来的,只能算是见得人而已。
记得有人向父亲求字,问笔润若干。老人家不收,对方坚持,他只好说送几个鸡蛋就行。与他不同,我利欲熏心,国内菜馆要我写招牌,我狮子大开口,盛惠一字一万大洋。说也奇怪,竟然有些生意,自己都不能相信。
清晨不写稿时,便练字,写些东坡禅诗,或喜欢的唐人绝句。到了过年,也写些挥春,裱好了在小店“一乐也”卖,利润捐给慈善机构。
至于友好,或街边小贩,那就分文不取。见菜市内有些摊子没招牌,也自动为他们写一个,好在对方不嫌弃,挂了出来。
凡遇烦恼,就写《心经》。事前必恭恭敬敬,坐了下来,一字一字抄之,写后有如云开见月,百花盛放,身心舒畅。
衙前塱道上有一肉贩,比较之下,发现此档之肉最为新鲜,经常光顾。日前又去买猪肉,遇档主吴先生,他说:“你从前写的《心经》,我还挂在墙上。”
想起来了,当年我开始卖“暴暴茶”,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顾客,就写了一篇《心经》,制版后用仿古宣印刷,分赠于人。记得写漏了一字,还认为有缺点更好,没去修正,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见此卖肉者,每天接触鲜血,但诵经之余,已是职业一份,手沾不到了。甚有意思,可当成佛经故事。
返家后又焚香沐浴,为吴居士手抄一篇,拿到画店裱好,双手奉上。
蜻蜓随想
每年的八月初,窗外蜻蜓满天飞,多得数不清,煞是好看。
在西方,蜻蜓给人的印象并不十分好,挪威人和葡萄牙人都叫蜻蜓为“割眼睛的东西”,只有我们认为它是益虫,专吃讨厌的蚊子。
有些蜻蜓的幼虫孵化过程可能维持三年至五年,但一脱壳长成后,只有几个月的寿命,一生整天飞,整天玩,真好。
越南人從蜻蜓身上得到生活的智慧,他们说:“高飞的蜻蜓,表示天晴;看到低飞的,就要下雨;飞在不高不低处,天阴。”
当顽童时,不懂得珍惜生命,常抓到一只,用母亲的缝衣线绑着,当成活生生的风筝来玩,现在想起,罪过罪过。
一两只,并不好看,多了,才有趣。一次在曼谷的文华东方酒店旁的湄南河畔,有无数的蜻蜓在飞,仔细观察,才知道它可以在空中静止,随风飘荡,气流一低,迫得下降时,只要微微振那透明的双翼,又升起。
不只能停,蜻蜓是唯一一种能倒后飞,也可以左右上下飞的飞行动物,如果科学家在它身上得到灵感,也许能够创造出一种比直升机更灵活的交通工具来。
当蜻蜓在空中静止时,我看到湄南河上的船只航过,不久,又退回来;再前进,再退回,原来是河水注入海里时,海水高涨发生的现象。
蜻蜓还有复眼,两颗大眼球中包着无数的细眼。利用这个原理,当蜻蜓停下,我们轻轻走近它,用手指在它的眼处打圆圈,眼睛一多,看得头晕,这时就可以把它抓住。在日本长野县拍《金燕子》一片的外景时,男主角大闹情绪,吵着要回香港,我教他用这个方法抓蜻蜓,果然灵验。一玩起来,脾气不发了,电影继续拍了下去。这是我喜欢讲的蜻蜓故事,重播又重播,今天看到蜻蜓,又说一次。
猫相
弟弟家三十多只猫,每一只都能叫出名字来,这不奇怪,天天看嘛。我家没养猫,但也能看猫相,盖人一生皆爱观察猫也。
猫的可爱与否,皆看其头,头大者,必让人喜欢;头小者,多讨人厌。
又,猫晚上比白天好看,因其瞳孔放大,白昼则成尖,有如怪眼,令人生畏。
眼睛为灵魂之窗,与人相同。猫瞪大了眼看你,好像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们绝对不知猫在想些什么,这也是可爱相。
胖猫又比瘦猫好看。前者贪吃,致发胖;后者多劳碌命,多吃不饱,或患厌食症。猫肥了因懒惰,懒洋洋的猫,虽迟钝,但也有福相;瘦猫较为灵活,但爱猫者非为其好动而喜之,否则养猴可也。
惹人爱的猫,也因个性。有些肯亲近人,有些你养它一辈子也不理你。并非家猫才驯服,野猫与你有起缘来,你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不因食。
猫有种种表情,喜怒哀乐,皆可察之。喜时嘴角往上翘,怒了瞪起三角眼。哀子之猫,仰天长啸;欢乐的猫,追自己的尾巴。
猫最可爱时,是当它眯上眼睛,眯与闭不同,眼睛成一条线。
要让猫眯眼,很容易,将它下颌逆毛而搔,必眯眼。不然整只抱起来翻背,让它露出肚皮,再轻轻抚摸肚上之毛,这时它舒服得四脚朝天,任君摆布。
不管是恶猫或善猫,小的时候总是美丽的,那是因为它的眼睛大得可怜,令人爱不释手。也许这是生存之道,否则一生数胎,一定被人拿去送掉。要看可爱的猫,必守黄金教条,那是它为主人,否则任何猫,皆不可爱。
砂糖橘
有一肚子怨气时,最好去游菜市场。
今天一大早,到了春秧街,看到众人买菜,感到一阵阵的温暖,是由热爱生命的群众发出。这是香港最便宜的菜市场之一,所谓菜市,也不是集中在一间大厦,而是摆在道路的两旁的菜档鱼档,顾客人山人海。
最喜欢看人家卖鱼,那么大的一尾剥皮鱼,至少两尺长,也不过卖四十多块。这一带福建人多,最爱海产了,其中还夹着几尾亮晶晶的鱼。咦?那不是来自台湾的虱目鱼吗?此鱼骨多,但非常鲜美,肚子充满肥膏,可请小贩劏了,用豆豉蒸,不逊游水海鲜。
看见一条不知名的,问小贩:“那是什么鱼?”
“斑。”对方回答。当今什么鱼,一叫不出,就是斑。
所有鱼类,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石斑,嫌它肉硬,又粗糙,从前的野生石斑还有点甜味,当今多是饲养,不如吃发泡胶好过。
卖螃蟹的档口也不少,各类蟹,来自越南或老挝。看见小贩把一只蟹的壳用利刀削开,露出全身的红膏来。如果肉蟹和膏蟹给我选,我当然要后者,不管是清蒸或做红蟳饭,都比肉蟹美味。
如果嫌贵,可买那壳上有三个斑点的蟹,秋天当季,也是全壳膏,肉结实,甚美,价钱便宜得令人发笑。
走过水果摊,一盘盘的苹果,红得诱人,才十块钱,而且个个美好,不是卖不出去的。日本人将剩货叠成一个山形,贱价出售,称为“一山”,如果女儿还嫁不出去,父母亲就会说:“要等到变成‘一山吗?”
见砂糖橘已上市,又回忆起苏美璐的小女儿,数年前她们来澳门开画展,我不停地买甜若砂糖的橘子给她吃。一年复一年,我每次见到砂糖橘,就想起她。苏美璐的电子邮件中说,她已长得亭亭玉立了。
土炮
到各地旅行,最爱喝的是当地的土炮,最原汁原味,与食物配合得最佳。
在韩国,非喝他们的马可里(Makkari)不可,那是一种稠酒般的饮料,酒糟味很重,不停地发酵,愈发酵愈酸,酒精的含量也愈多。
当年韩国贫穷,不许国民每天吃白米饭,一定要混上些小麦或高粱等杂粮,马可里也不用纯米酿,颜色像咖啡加奶,很恐怖,但也非常可口,和烤肉一块吃喝,天衣无缝。
后来在日本的韩国街中,喝到纯白米酿的马可里,才知道它无比地香醇,买了1.8千克的一大瓶回家,坐在電车上,摇摇晃晃的,还在发酵的酒中气泡膨胀了,忽然“啪”的一声,瓶塞飞出,酒洒得整车,记忆犹新。
当今这种土炮已变成了时尚,韩国各餐厅都出售,可惜的是加了防腐剂,停止发酵,就没那么好喝了。去到乡下,还可以喝到刚酿好的,酸酸甜甜,很容易入喉,一下子就醉。
意大利土炮叫Grappa,我把它翻译成可乐葩,它用葡萄皮和枝酿制,蒸馏了又蒸馏,酒精度数高,本来是用作饭后酒,但餐前灌它一两杯,那顿饭一定吃得兴高采烈,而且胃口大开,才明白意大利人为什么把那一大碟意粉当为前菜。
前南斯拉夫人的土炮叫Slivovitz,用杏子做的,也是提炼又提炼,致命地强烈,他们不是一杯杯算,而是按英尺算,用小玻璃瓶装着,排成一英尺。南斯拉夫食物粗糙,喝到半英尺,什么难吃的都能吞下。
土耳其的Raki和希腊的Ouzo,都是强烈的茴香味浓烈酒,和法国乡下人喝的Ricard以及Pernod都属同一派的,只有这种土炮不用与食物配合,被当成消化剂喝,它勾了水之后颜色像滴露,喝了味道也像滴露。
天下最厉害的土炮,应该是法国的Absente,颜色碧绿得有点像毒药,喝了会产生幻觉,我猜测凡·高的名画《星月夜》就是他喝了这种酒后画出来的,当今也有的出售,可惜已不迷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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