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苦都不算苦，精神的煎熬才是真的苦，才是最狠最绝情的报复。
————（来自朋友的自述）
“我要和你们的爸爸离婚……很快会去办离婚手续，然后从这里搬出去……”
我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早上，我妈坐在餐桌对面，低头搅拌着杯里的牛奶，很淡然地突然说，令我和我妹，包括在坐的我爸霎时都很惊讶，但很快又都觉得这是预料之中、早晚的事，只是这一结果终于到来了而已。
“你们都大了，出于尊重，我只是觉得该和你们说一声……以后我住在哪里哪里就是你们的家，这点会一直不变。”我妈优雅放下勺子，拿起杯子轻饮作为早餐的牛奶，全然不顾在坐其他人的惊讶震愕又说。
“我不同意！”我爸震愕之余慌忙表态。
“噗！”我妈手上的牛奶瞬间泼到我爸脸上，洒得他满脸都是乳白奶汁，就像积郁多年的暴怒发泄，令我和我妹不禁受惊猛吓一跳，我爸显得十分狼狈，还不敢怒，被冷冷地斥问，“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我妈是名自由插画师，工笔画得不错，有精神洁癖，自十四年前我爸酒后出轨后，她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地搬到客房，从此和我爸分房睡，平时除了最基本的交流需要，话都不和我爸多说半句，我们闲聊得正火热时，我爸一旦插嘴，气氛瞬间就会降到冰点，就算我爸多番主动示好，她都无动于衷，全然当他是空气；上桌吃饭就只叫唤我们兄妹俩，包括盛饭摆筷也是，在她眼里，我爸早就是个透明人，就连我爸在外应酬喝醉酒回来，倒躺在客厅里睡上一宿或吐得一身，她也不会上前看一眼，甚至有一次，我爸胃出血住院，她连120都不帮打，更别说会去医院看望照顾，我姑姑实在看不过去，说她冷血无情没有半点夫妻情份时，她只是淡淡地说：他不是有小三小四小五吗？叫她们去照顾啊，这样才显得他很有成就很有魅力，这辈子没白活啊！
这话说得别人没有半点反驳。都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以前并不这样，只是我爸出轨背叛后她才变得对他这么冷漠，包括我爷爷奶奶也无奈。
我爸名下有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效益一直不错，因此身价不俗，招之而来有所企图的女人自然不少，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被利益吸引而来的女人不可深交、不必动情，玩玩倒也无所谓，因此就没打算过要离婚，但自从胃出血住院、彻底被我妈凉在医院不管不问后，他倒是收敛了不少。
而我妈之所以到这时才突然提出离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前一天我妹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她觉得终于可以松下口气，可以离开这个宛如泥沼、令人窒息的婚姻，再也不必违心继续维持这个家的完整，让我和我妹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环境里，有继母入侵我和我妹的生活，影响我们的成长。
其实，我早就猜到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我太了解我妈了，几个月前她突然置办房产，还精心做了装修，没征询过任何人的意见，我自然就不会想到是要给我置办婚房。
说实话，我心里十分矛盾，一不希望他们离婚，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二又不希望我妈活得压抑，整日郁郁寡欢。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我尽量克制情绪，不表示任何态度。
“可我不希望你们离婚，那样我就没家了……”我妹眼里通红含泪，很激动说，“不完整了……”
“我心意已决！”我妈坚定说，“我从不后悔生你们，也很感激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能一起见识许多美好，但往后余生，我得为自己考虑，希望你们能理解……”
“可是……”我妹还想说什么，却被我阻止了，随后我表态说道，“妈，我尊重你的决定，很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但你搬去哪里，我也要搬去哪里。”
我妈听完，很欣慰地看着我，随后转视线看向我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却似乎很想听到我妹的表态。
“我也要搬，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我妹突然果断说。
“你们哪里也不许搬，否则，我的家产你们休想继承！”我爸很着急地突然说。
“谁稀罕！”我妹翻个白眼直接反驳，“以后在外面，别说你是我爸，丢人！”
我爸顿时气得脸色发紫，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确实很丢人，我都没脸和女朋友说自己有这么一个老爸，怕被挖苦说闲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好了，我们都搬出去，给你那些个野女人腾地儿，以后断绝来往，将来我的孩子也不用面对你，省得大家都清静。”
我爸当场气得脸色发青，很恼火看向我妈，刚想指责她没教育好孩子，我妈就直接站起身，冷冷扔下一句：“趁今天是工作日，等下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将要妻离子散，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我爸直接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有怒也无处发。
后来，离婚手续办得还算顺利，我和我妈、我妹同天搬离了原来的家，进入新的家、新的开始。我妈从此依旧忙于她自己喜欢的工作，但整个人忧愁消散透着淡雅，看着轻松愉悦许多，与我爸是彻底断了来往，终于不用再看到他而心里添堵。
我曾问过我爸：我妈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背叛她？
他说：你妈妈确实是个好女人，清静雅致，知书达理，也会体贴疼人，但是呢，就像墙上的名画总觉得缺点什么，可能是情调吧……然后就抵不住外面的诱惑，酒后乱了性……但我以后死了，还是希望能和她合葬在一起……不过，以她的性子一定会嫌我脏不愿意，哎……！
当时，我很不太明白，既然不是我妈的问题，那为什么还会有背叛呢？难道是人品、人性的问题吗？后来我才慢慢地懂了。
在大学里，我曾交过一个女朋友，毕业工作两年后，我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带她回家见我妈，在接待与饭桌上，我妈礼数周到，半点没失礼，该问的不该问的，都很有分寸。给女朋友留的印象很好，还说：你妈妈好厉害啊，活得那么精致优雅，穿旗袍的样子真端庄，就像兰花一样，看着很舒服。
但我过后问我妈对女朋友的印象如何，她只回四个字：“并非良人。”
我不禁冷笑，“你火眼金睛吗？只见一面，又没相处过，怎么就知道并非良人？”
“谈恋爱可以，结婚不行，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但如果你执意要跳火坑和她结婚，我会尊重你，给你们筹备好婚礼，但是，我会做好你会离婚的心理准备，毕竟有些人遇见是幸运，有些人遇见是劫数，只要你不活成别人的劫数就好。”我妈喝着茶，很淡然地说。
我听完，心里很不舒服，但也不辩驳什么，后来在女朋友的事情上，就不禁多了一个心眼。有一次陪她逛街，她进试衣间试衣服期间，我禁不住好奇翻看了她的手机，竟发现自己只是她的男朋友之一，虽然在微信里不至于排出前五，平时表现得很清纯乖巧，但当时真的毁尽了我的三观，那些露骨暧昧至极的聊天记录，真的恶心至极，也才终于明白：这个人间，有些人畜，真的不会因为你足够好就一心一意待你，而没有劈腿、没有背叛。
果断分手后，我很快又交了一个女朋友，这次我妈没有不满，交往两年后就结婚，婚礼前夕思考再三还是通知了我爸，但我也提了两点前提：要来参加婚礼可以，他的那些个女朋友不能出现，不能让我妈不高兴，否则，父子都没得做。他倒是果断答应了。
时隔四年，他再次见到我妈，虽然我妈视他如陌路，恬淡如菊，但他却不禁紧张得话都说不好，手都不知安放哪里合适，竟莫名地显得有些青涩。
当时，我妈一袭青墨绿竹旗袍加身，端庄坐在那里，透着清静雅致，不仅将同桌着红装的丈母娘比下去，就连我老婆都自觉逊色几分而有些不太高兴，和我爸相比，精神状态更是一目了然，显得他更空洞颓废罢了。
婚礼结束，要拍全家福时，我妈是拒绝的，在我和我妹的软磨硬泡下，她才勉为其难配合，根本不想和我爸同框拍照，可我爸眼里却是很期待的。
宴席结束，在回家的路上，我开车，老婆坐副驾，和我妈同坐后座的妹妹抱着她的胳膊、依偎她的肩膀很小心地突然问：“妈，你还恨他吗？”
“谁？”
“我爸？”
“不恨，早就放下了。”我妈很干脆利落说，随后又补充说，“如果恨，只会在提醒我，我的人生有很失败的一笔，是跳不开的劫数。”
“你没有失败，你就是活得太通透了，通透得让别人自觉得是俗人。”我妹犹犹豫豫又说，“其实，没人可以替代你在我爸心里的位置，这些年他也没有再婚……”
“哼！”妈冷笑打断我妹的话，“女朋友或情人并没少吧？就他那德行，狗改不了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妈并没往下说，后视镜里只见她瞟向我老婆一眼，没再说粗言秽语。
我妹很识趣地没多说什么。
几天后，也就是见证我结婚之后，我妈就像是完成人生作业一般，整个人放松下来，打算自驾出去旅游，我们想跟着一起去都没被允许，她是独自一个人去了。
自从我结婚后，我爸身边就再没有情妇或女朋友，我曾好奇问：为什么？他说：不想让我觉得丢人，被戳脊梁骨，让孙子以后抬不起头。
但我猜，这绝不是根本理由，可我并不想揭穿什么。
一年后，我突然接到我表姐的电话，也就是我妈侄女的电话，电话里说：我妈去世了，肝癌晚期，一个月前查出来的，刚刚选择体面的安乐死。让我和我妹如果愿意，马上赶过去看一眼，不然她就遵照遗嘱，尽快进行火化，然后处理骨灰。
我妈一直在外自驾旅游，两天前还短暂通过电话，这怎么可能？我当时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下意识地以为我表姐是在开玩笑吓唬我，而且我妈在生命的最后，为什么不通知我和我妹，反而通知我表姐呢，虽然她们感情向来很好，但也不至于亲过我和我妹吧？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和我妹、我爸，我老婆有孕在身没一起，赶到西南某小城见到我妈时，她已经被入殓完毕，穿一身白缎底青荷水墨旗袍，画了很精致的淡妆，看不出脸色的惨白，双手交叠于腹上，仿佛就是睡着的一般。
看了遗嘱才知道，她是肝癌末期，想走得体面，清净而来，清净而去，所以自己梳妆收拾好，服用了大量止痛药、安眠药走的，因不想太麻烦别人，所以只通知我表姐过来处理后事，希望火化后，骨灰直接撒在城北山头的枫树林里，以便春去秋来，与清风红叶为伴。
但我爸不想遵循遗嘱，悲伤欲绝下，嚷嚷着要带骨灰回来好好安葬，我不知怎么的，霎时怒火攻心，直接就给他一拳，狠打在他面门上，忍不住歇斯底里怒吼起来，“都是你害的！是你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糟糕，是她的劫数，到死都想寻找清静，你现在满意了？我没有妈妈了！没有了！她嫌你肮脏不堪，你为什么还有脸站在这里？滚——！不许碰我妈！滚啊！”
“哥，别这样……爸也不想的……”我妹急忙抱上来安抚我，哭喊着希望我能冷静下来，但真的没法冷静，因为突然走的人是我最爱的妈妈，根本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我遵照遗嘱，把妈安葬在山顶的一棵大枫树下，每年爸都有去看她，我想她了也会去，但我已经有好几年不和他说话了。
我妹说：这是我妈在用最狠最绝情的方式报复我爸，同时也在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但凡违背公序良俗、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都不会有好结果，都会遭到报应。可我却觉得他不配，真的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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