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女

人物表：春凤春凤丈夫三宝村妇桂芬娘舅舅母

时间：改革开放初期

地点：春风的家

背景：秋收刚过，清晨，村委会的院子里正在进行神秘的请神仪式。仪式开始时不能有女子在场，扮作男人的春凤因混在人群里被村支书赶了出来。

（开幕时，村长声音入“春凤！你来这儿做什么妖！快出去！”，春凤上场摘下帽子，辫子散落肩头）

春风：（骂骂咧咧回到家）哼！俺还不稀的看呢！

三宝：（在里屋咳嗽两声）大清早嚷嚷啥？你就不能消停会？

春凤：村头待会要演皮影戏嘞，村长把俺赶出来了。

三宝：（无奈地）那请神仪式本来就不允许女子在，你这疯婆娘去添啥子乱？

春凤：（满不在乎地）你说这秋收也忙完了，你是不是该找个活干了？

三宝：（坐在炕上喝着茶水抽着卷烟）马上入冬了能有什么活计？你看谁家男人大冬天的不都是在家歇着？

春凤：你能和人家比吗？人家窑洞外都是贴着砖，就你家的还光秃秃地长草？

三宝：（语气软了下来）那你让俺去哪儿找活计？

春凤：去你舅的砖厂！都是当日发工资的！

三宝：不行不行不行！俺舅的砖厂是村里的，他不用自家亲戚，害怕有人说闲话嘞！前些日子你买那些个刺绣的材料俺还借了俺舅百来块钱呢。

春凤：你不去说俺去说！窝囊废！

（春凤家灯灭，灯光打在娘舅家，春凤走到隔壁的房门前往里面瞅，娘舅一家正在吃饭）

舅母：哎呀！春凤来了，还没吃饭吧？（擦了擦手把春凤让在饭桌旁）

春凤：（伸手从盆子里拿出一张饼）咱舅家伙食倒是好，俺家几个月都舍不得烙上一回！

舅母：（急忙地）看你说的，俺家也是偶尔才吃上一回！

春凤：（没有接舅母的话，盯着娘舅）舅，现在庄稼都收完了，在砖厂给三宝谋个活计呗？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俺跟三宝挨饿不成！

娘舅：（把手中的饼往碗中一放）从你一进门俺就知道是这事！别在俺跟前哭穷，现在谁家还能挨饿？

春凤：（无奈地）是啊，挨饿倒不至于，就是活得紧吧！俺跟三宝也老大不小了，寻思着能生个娃，可是俺们整天吃不饱穿不暖哪里来的钱养活娃？（抹眼泪）

舅母：（用衣角擦泪）他舅，要不就给三宝安排一个活计吧！

娘舅：（叹了口气）待会你叫三宝去砖厂找俺吧。

春凤：（破涕为笑）还是娘舅心软，那您老慢慢吃吧，俺就先回去了！（边说边往外走）

舅母：要不在这儿吃过再走吧？

春凤：不了不了，三宝还在家等着俺做饭呢。

舅母：（从盆里抓了两张油饼追了出去）给三宝拿着！

春凤：还是舅母人好嘞！

（娘舅家灯灭，灯光打在春凤家。三宝伸了个懒腰，披着被子坐在炕上卷着烟，春凤把饭菜端上桌子）

春凤：俺刚才给娘舅说好嘞，咱舅说让你等会吃完饭去砖厂找他嘞！

三宝：（着急地）不是说了俺不能去吗？

春凤：怎么？心里不美气？（三宝没有答话）俺替你找了活计你倒给俺脸色看！

三宝：（闷声闷气）去了还不知道人家怎么议论俺呢！

春凤：管人家咋议论干啥？咱干好咱的活就是了！拿了钱让那些烂嘴的眼气！

三宝：理倒是这个理，可俺心里就是感觉......有点儿那个！

春凤：（筷子在桌子上敲得啪啪响）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你舅的小舅子不也在砖厂干活吗？人家怎么就不怕说闲话！

三宝：人家是人家，你做事情怎么不过过脑子呢？

春凤：你和俺喊什么喊？俺跟你过这么多年，啥事都替这个家着想，拉着脸皮去求娘舅，你是不是觉得俺多此一举了？

三宝：你净说些歪理！胡搅蛮缠！今天话就给你撂这儿，俺怕人说闲话，俺不去！

春凤：（坐在地上，边哭边说）俺这是对你好嘞，你反而说俺不讲理，你个狼心狗肺的。

三宝：(嫌恶地）你别号了！你不嫌丢脸俺还嫌丢脸呢！

春凤：（在地上打起滚）俺不活了，活着没啥意思了！俺在这个家里没地位了，你也嫌弃俺了！

三宝：（看看门外）你起来啊！快起来啊！这丢人丢大发了！俺去就是了！

春凤：（立马站起来，冲着看热闹的人）看什么看？爱看回家看你婆娘去！

（三宝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春凤给他包里塞了两个馍）

春凤：砖厂中午管饭，这个留着饿时吃。

三宝：还是媳妇儿知道疼人！

春凤：（推了三宝一把）快走吧，别迟到了！

（春凤美滋滋的回到屋里，桂芬带着孩子上场）

桂芬：（慌慌张张地）凤儿啊，坏事啦可出大事了！咱们村委会的那个冬季刺绣班出事儿啦！

春凤：（不慌不忙）急啥？有啥事坐下来说，（拉着桂芬坐到炕上）出了事还有个高的顶着呢（拿起盆里的饼吃起来）

桂芬：我刚才听人家说呢，说这家公司是骗人的，卖给我们的净是些低价的材料，也不打算回收我们绣好的刺绣，等骗够了钱就准备走呢！

春凤：（满不在乎）你怕啥？有村委会给他们作保还能有假？再说了那家公司都在村委会办公了，那么大个公司能说走就走？

桂芬：（迟疑地）可是玉芝她们都说是骗人的。

春凤：谁说是骗人的？骗人的人家能免费开培训班？再说买材料的钱也不多！百八十块钱他们有什么值得骗的？

桂芬：百八十也是钱啊，够俺当家的干十天活了，当初俺问他要钱的时候别提他脸多臭了，最后还不是俺磨了他好久才不情愿给俺的。

春凤：俺买了两次的材料，第一次俺绣了大半个月，玉芝带她家小栓来玩，一泡尿一点没糟践，全给我尿到我绣的鸳鸯上啦！后来俺又问三宝要钱，他揪着俺的头发差点要打死俺！结果俺娘舅把他拉开他才放了手，这回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了！要不俺可没脸再见三宝啦！

桂芬：那最后呐？

春凤：（靠近桂芬耳朵）最后俺去找三宝他娘，把三宝给他娘的钱要回来啦。

桂芬：啊？这要是让三宝知道了可不得了啊！

春凤：他娘有他大哥、二哥养着，哪儿有三宝献殷勤的份儿？分家时怎么不说分俺们一亩地一个子儿？

桂芬：话虽这么说，你这么做让三宝怎么在村里抬得起头来啊？

春凤：俺做都做了还怕他说闲话？再说了俺家窑洞外面还没钱贴砖呢，大冬天的冻死俺俩不成？（抓了把瓜子）今年的皮影戏你去看了没？

桂芬：俺觉着今年唱戏的人嗓子比去年好。

春凤：俺倒没觉着，今年唱戏的人声音太柔了，秦腔就是要吼！破锣嗓子才好听！

桂芬：你是说你男人呢吧？你男人就是靠那副破锣嗓子把你娶回炕上的吧？

春凤：（害羞地，捶打春凤）你再胡说！你再胡说！

桂芬：（一边躲一边说）别闹了，别闹了！挤坏娃！

春凤：（喜滋滋地）说到娃，俺也怀上了！

（三宝上场）

桂芬：这可是好事！（看见三宝）三宝回来啦？那俺就先走了，春凤啊，俺还是觉得那刺绣的事儿不对劲，等俺打探出结果来就给你说。（桂芬下场）

春凤：累坏了吧？第一天总是不习惯。（三宝把钱递给春凤，春凤乐呵呵的接过钱）想吃啥？油泼面还是臊子面？

三宝：随便，啥都行。

春凤：那就做油泼面，吃得一身汗睡觉也舒坦。（把油泼面端上饭桌）

三宝：（大口吃面）舒坦！俺今天计算了一下，要是能干到明年开春，咱家的窑洞外面就能贴上一层砖！

春凤：（一口一口吃面）现在知道赚钱好了吧？之前还一直怕这怕那，口水能当钱使？

三宝：等到那时咱再生一个娃，争取是个男娃，女娃长大终究是要嫁人的！

春凤：老封建！你没听村里广播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突然做呕吐状）

三宝：（兴奋地）该不会有了吧？

春凤：（抹了把嘴巴）有了也不要！

三宝：（吃惊地）为啥?

春凤：为啥？咱俩日子都这么难熬，再养一个娃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啊！

三宝：怎么就喝西北风了？咱们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等到明年咱再把窑洞外面贴上一层砖，只要咱任干咱也不比别人差！

春凤：你说得倒是轻松！明年俺怀着孩子又下不了地，你砖厂的活儿也只能秋收之后再干，等到生孩子的时候俺可不要在家里生，去县医院又要一大笔钱，生过孩子好几年才能脱手，两个孩子要吃要喝要穿，这些你都想过吗？就知道生生生！

三宝：（指着春凤的肚子）你说的虽在理，可是不管咋样咱也得生啊！说不定是个男娃呢！

春凤：男娃男娃你就认得男娃，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重男轻女！

三宝：（笑嘻嘻地）你看咱村谁家不都有个男娃，薛老大家一连生了四个女娃，人家不还是想要一个男娃。听说他媳妇又怀上了！

春凤：不要不要俺不要！万一是个女娃咧！俺明天就去县医院把孩子打掉，俺可不想生一堆娃过一辈子苦日子！

三宝：（收回笑容）不行！俺是一家之主，俺不同意你把孩子打掉！

春凤：（躺在炕上）你管不了俺！俺昨个去你娘家了！

三宝：去俺娘家做啥？

春凤：（坐起来）俺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俺告诉你娘俺怀孕了，还说要打掉孩子，还把你上回给你娘的钱要回来了，说要补身子！

（三宝气的扬起手就要打春凤）

春凤：（抓住三宝胳膊往身上打）你还想打俺？你打啊，打啊！打死俺算了！打死俺俺就不用给你家做牛做马了！（用力捶自己的肚子）

三宝：（慌忙制止春凤）别胡闹了，小心再搭上自己的性命！俺求你了姑奶奶，别作了行吗？生个娃你咋就这么费劲儿呢！

春凤：俺不要，俺就是不要！

三宝：你可别作妖了，我听桂芬说你不是在集市上看中了一件小花袄吗？等俺赚够了钱就去给你买。

春凤：（狐疑地）说真的？

三宝：那还有假？我对着咱儿子给你保证。

春凤：（破涕为笑）你咋知道是儿子不是闺女？老封建！你先歇着，俺去给你买双鞋底，天冷了给你做双厚鞋穿！

（春凤下场，三宝给自己卷了根烟，走到墙边）

舅母：（关切地）三宝哇，今天在你舅的砖厂怎么样啊？习不习惯？还吃不吃得消？（打扫院子）

三宝：第一天总是有点吃不消的，不过俺和春凤合计了一下估计到明年窑洞外面就能贴上一层砖啦！

舅母：那敢情好，好好儿待春凤，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那小日子过得才叫美呐！

三宝：已经怀上啦！

舅母：（喜上眉梢）怀上啦？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跟你娘说了没？

三宝：俺也是刚知道，还没来得及跟俺娘说，这不看到恁在这忙着给恁知会一声！

舅母：春凤呢？俺刚才咋好像看见她出去了呢？

三宝：俺许了等挣了钱给她买一件花袄，她一高兴就去给俺买鞋底说是要给俺做双鞋。

舅母：刚怀上就不要让她乱跑啦，女人刚怀上的前三个月最关键嘞，你可得买点好的给春凤补补身子。

三宝：没事，她结实着呐，再说买个鞋底也没多远，这没多会就回来了。

舅母：（转身从屋里拿来一串腊肉）舅母这也没啥好吃的，这是厂里的友庆送你娘舅的，你娘舅一直没舍得吃，正巧春凤怀上了你就拿去给凤儿补补！

三宝：（为难地）这...这咋好意思呢？恁跟俺舅帮俺们两口子的够多了，俺可不能要。

舅母：快拿去，就当给孩子补了，你们俩能将就，孩子可不能将就！（把肉递给三宝）你自己也挣点气，在砖厂专心干活，等孩子出生了也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

(春凤从舞台一端慢慢入场)

舅母：（惊喜地）春凤啊，快来！在那磨磨蹭蹭的干嘛？俺可听三宝说你怀上啦！

三宝：你个傻婆娘快过来，咋这时候才回来？舅母听说你怀上了给咱们了一串腊肉嘞！（察觉到春凤的不对劲,冲到春凤身边）咋啦？出啥事儿啦？路上叫人给撞了？（慌忙摸向春凤肚子）又没有撞到肚子？

舅母：（一路小跑到春凤身边）咋地啦？有啥事你倒是说啊？

三宝：（焦急地）咋两手空空的回来啦？

春凤：（呜呜地哭起来）钱丢了，全都被小偷摸去了！

三宝：（愣了一下，赶忙去摸春风的口袋）咋全都没有了？买鞋底你带那么多钱去做啥？（气的直跺脚，春凤不回答，只是呜呜地哭）败家！败家啊！不得好死的贼！拿着钱买烧纸去吧！（蹲在地上把手插在头发里）

舅母：（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就行，还要拿钱干啥？钱以后还可以挣，天怪冷的，快回家去吧，有啥事咱回家说去，别让外人看了笑话！三宝啊，春凤有着身子呢，回去别再说她了啊。

（舅母回到自己房中，三宝拉着春凤回到家中）

三宝：（气愤地）败家婆娘，你知不知道我挣那么点钱有多难？哎！你个不争气的娘们儿！

春凤：俺头回见你拿回这么些钱，就心想着让桂芬，玉芝她们也看看，看看俺家男人挣了这么多钱，让她们也羡慕羡慕。

三宝：（语气稍缓）下回把钱都给俺，俺自己拿着，你用着了问俺要。

春凤：（拿起刺绣）俺在那路边来来回回找了好久，还以为是丢了，后来才发现衣服口袋被人划了个大口子，等俺把这刺绣绣好，公司一回收也能挣不少钱呢！

三宝：唉，事到如今，你没事就好了，俺去给舅母说说免得她担心。

（三宝走向舅母家，桂芬慌慌张张上场，来到春凤家）

桂芬：（看到春风手里的刺绣，一把拿过来扔到一边）别绣了！人都跑了！

春凤：（紧张地）你说啥！人咋跑了？

桂芬：（怨恨地）是啊，跑了！俺去把修好的东西拿到村委会却发现他们公司关门了，一打听才知道说是什么经营不下去了，人都走了！丧良心的！

春凤：俺要自个儿去看看！

桂芬：看什么看？多少人都去过了，大门上了铁链子，进都进不去！（春凤把刺绣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别太上火了，你肚里还有娃嘞，事情都这样了，就当咱练手艺了！我先走了，我还得去给玉芝说说。

（桂芬下场，全场灯光暗）

村民：三宝！你快回家看看吧！春凤上房了！

三宝：凤儿！（哭腔）

（一束灯光打在抱着春凤尸体的三宝身上）

三宝：作啊！这回你不作了吧！你倒是起来接着作啊！我还等着看你作呢……

                                                                                                                                                                                      ____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