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鹿的凝视

在小镇公路边缘的树林中，我看到了它。

一只小鹿，静静地站在路中央。她有着一对小旗一般的耳朵，此刻又如同迎风招展的船帆一样正对着我，我的呼吸、心跳、心中慌乱的惊喜都已被她听的一清二楚。可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那双凝视我的眼睛、如同婴儿一般眼睛：晶莹、澄澈，犹如一潭杳无人迹的湖水。若思想能游泳，那它们一定是这湖水中的游鱼。她的灵性并非城里猫狗的“通人性”，而是源于那未经污染的轻灵。如同轻盈漂浮的洁白羽毛，最弱的气息都会扰乱其优美。我为这灵动所惊叹，可立刻又闭上嘴，生怕吹皱那一面湖水，扰乱那空灵的羽毛。我突然想到，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对视时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一汪汪色彩通透的小湖，沉淀着的是它主人的灵魂。

可我却感受到了她的惊慌。

她的身后是小镇的街道，北美人热衷的大排量皮卡呼啸着卷起阵阵热浪，如同没有灵魂的野兽般怒吼着呼啸而过；拴着链子的“人类朋友”们摇着尾巴，走出几步便要抬头望望主人——它们只不过是人类心情的镜子，滑稽而浅薄；再往远看便是木质、石质的楼房，是规规矩矩的城堡，人类的肉体走在街上，灵魂却被永远的囚禁在恒温器、人造灯光和4寸屏幕之中了。她的前方，则是人类的电锯暂时没有触碰到的树林，这里所有的生灵信仰着混沌与太阳。往远看，是一条宽十米的河。从落基山脉流下的山泉分流交替、融合，踏着鹅卵石与水草，轻快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水流淌着、蜿蜒着，为群山披上哈达。水心中没有目的，却有从山间带来的快乐的灵魂。

我忽然也很惊慌。她挡在我回小镇的路上，而我挡在她回归自然的路上。此刻的她正如同那一尾洁白的羽毛，晃荡在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的中间，瑟瑟发抖。我不敢再看她的双眼，因为觉得我的目光好像是烧红的铁丝，多看一眼便会造成更多的伤害。我低头，缓缓踏着青草，绕过了她。我听到身后簌簌声响，回过头，羽毛已经飘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了。

走在小镇的路上，重新被汉堡店、超级市场包裹起来。可牛排店传来的香气无法吸引我了。即使是加拿大这个被人们公认环境保护非常优秀的国家，依然能看到在自然与城市的夹缝中飘摇的生命们。我只希望，当人们努力争夺蔚蓝翠绿的湖泊不受污染的同时，请不要忘记：生灵眼中的湖水更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