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青藏之旅—A
在决定行程之后,最宝贵的莫过于家人朋友的劝阻和忠告。但我是个极其固执的家伙,一旦自己决定的事情,很难再发生变化。
2014年7月28日,我正式启程,开始了我单人单车的青藏自驾之旅。
清早,和爸妈、公司同事短暂道别。我驶上了高速,一路西行。
肃州到敦煌的这段路已经不知走过了多少遍。从十几年前的312国道近一整天的行程,到如今短短四五个小时行程,谁也无法否认这个国家在逐渐强盛,美丽的河西走廊日趋富庶。肃州、敦煌如今都属于酒泉的行政区划。细想想这个叫做酒泉的家乡还真是一片广袤的地域,开车从东到西近600公里,面积占到将近甘肃省的一半,境内冰川、雪峰、草原、沙漠、隔壁、湖泊、山峦、河流、泉水…似乎除了大海我想不出这里没有什么。如果再没有经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灾难,那莫高窟以外举世闻名的胜地也许还会有的。
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酒泉很多的风景并没有被开发出来,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至。但相对应那些地方无一不是脆弱的生态环境,去的人少一点还是有好处吧。就像被酒泉紧紧包裹的嘉峪关,已开发出的也只有长城系列景点,很多的雪峰、湖泊一样宁愿它们寂寂无名,好闪避日益增多的游人。
也真有趣,身边的风景名胜都还没看遍,怎么就会向往奔行万余公里的旅程呢?我究竟是想要抵达青藏,还是仅仅想要一次长长的旅程?
酒泉,这个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真的好像从来没有引起过自己的注意。车行路上我逐渐回忆着,也许月氏、匈奴这些逐水草而居的原住民当中有一些人从2100年前被汉军赶出玉门关后,逐渐西行、南迁成为了今天我要去的青海、西藏地区部分牧人的先祖。酒泉、福禄、禄福、肃州、安肃这些名字承载了这片土地太多的故事。无论已经被汉民族同化消失的鲜卑、党项还是换了称谓的吐蕃、匈奴、回鹘,也都无疑留给了这片土地不同的色彩和不同的风致。
思绪中一路奔驰,在玉门做短暂停留,当晚抵达了酒泉境内的世界名城敦煌。第二天清早,一碗又香又热的羊肉粉汤下肚后开始前往旅途的第一站——格尔木。
终于经过酒泉境内哈萨克风情浓郁的县城阿克赛了,车辆开始翻越当金山,公路在破碎的岩体和风化的山峦中间蜿蜒起伏,高压、超高压输电线路从身边、头顶默默的将西北的电能输向内地,输电铁塔在荒凉的背景下银光闪烁。当越过3800米的垭口之后,我踏上了青海的土地。
眼前瞬间的开阔和河西的戈壁有着相似的苍凉和孤寂,但青海的苍凉中隐隐透着些悲壮,孤寂里又含着些骄傲。我想起1400年前那个从扁都口徒步走进青海的男人;那个设海西、河源二郡从此将青海并入中华民族版图的男人;那个才华横溢、雄伟英武却最终国破身死的男人。也许是浅薄和无知吧,自从翻过当金山看到青海的大地山峦的那一刻,杨广就像个始终在我心头眼前闪烁的影子。我甚至有一种错觉,第一次踏上青海的旅程是他在引领着我。
“肃肃秋风起,悠悠万里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此刻,公路像一条细线直通天际,两边拔地而起险峻的山丘形态各异。蓝色的天、绿色的草、黄色的山都被戈壁特有的灰密密实实的包裹着。我不断的减速欣赏、停车拍照,似乎每走一段路这原本好像千篇一律的天地间都会有揪住我心头的一刻,而那一刻也总有一些不同重重的夯进我的心里。输电铁塔和骆驼刺似乎是唯一的点缀,那稀疏的银白和翠绿显得可爱、可贵。
一大片淡绿的水波吸引了我,我停下车,走到水边。我无法分清楚水面上的是雾气还是浮尘,总之像无边无际的轻烟,让隔水而望的天和山迷迷蒙蒙、影影绰绰。水面上万千涟漪层层叠叠,倒影着天和云以及天云之间翱翔的飞鸟。水边,几丛芦苇随风舞动。我似乎呼吸到了青草和碧水的清香。轻轻掬起一抔水,感受着那种清凉透过手掌传到心底,我告诉自己,我真的离开了城市,离开了烦恼。
恋恋不舍的离开那大片碧水,一个多小时后到达的了格尔木。打问一下得知,那片水叫达布逊湖。
其实,进入青海到格尔木的这一路上还是有点失望的。因为沿途的风景和我的想象有着差距。在我的想象里这里应该是鲜艳的,就算色彩再怎么少也应该是明亮、绚丽的。而不是总抹着一层淡淡的灰雾。所以,在宾馆的当夜我就决定第二天专心开车,欣赏风景只能等到进藏以后了。
然而出城不久,头天晚上的决定就被我抛在了九霄云外。因为格尔木河的缘故。
公路在厚厚的黄土上向前伸展,突然间像刀劈斧削出的断崖横亘在道路一边,脑海中刚要闪过“酒泉也有这样的地方”时,熟悉的颜色映入眼帘——淡绿色。薄薄的一层淡绿色就在大块大块四方四正的黄土塬下安静流淌。奇怪的是,水面的颜色不像达布逊湖那样灰蒙蒙的,而是透过周遭灰蒙蒙的黄土鲜亮的展示着自己美妙的身姿。
我有些心不在焉了,减慢车速一边不时扭头看着这条无声无息的河流由南向北往达布逊湖而去,一边发现眼前的山峦开始出现巨大的不同,那被风沙打磨出各种造型的巨大石块牢牢嵌在也许数百万年层层积淀的黄土上。此刻,我像是来到了巨人国的格列佛,远处巨大的石山和土山直如一片山的森林,此起彼伏、层峦叠嶂。
在没有能力边开车边同时欣赏路旁和前方景色的情况下,我终于还是开始停停走走了。
开始的一段,河道像是人工开凿过的超大水渠,十几米的河岸上下笔直,站在河岸上看着流水几乎让人有些晕眩,就连河流的转弯处都好像没有弧度,直戳戳的拐着弯,但水流仍然安静的不掀起一点浪花。河岸的黄土将眼前的画面一分为二。上半段是隐隐约约的远山,下半段是分分明明的河流。我大呼不虚此行,迫不及待的寻找能够靠近河流的地方。
往前数公里之后我看到路边的缓坡慢慢延伸到水边,于是停下车,顺着缓坡一步步向格尔木河的淡绿走去。河对岸仍然是笔直的山崖,那斑驳的黄土壁上好像隐藏着无数幅岁月的画卷,等着人们细细的品读。而脚下,还潮湿的沙土地面已经龟裂出无数块方格,像在告诉我这里阳光的炙热和雪水的冰凉已经胶着在一起无数个年头。
龟裂的沙土上还有一行行觅食动物的足迹,有鸟类的,也有鼠类的。我猜想,在这公路未曾修通的时候,狼群一定是这里的主宰。远山悠悠、绿水缓缓、河岸巍巍,河滩上一只灰白色的大狼对着刺眼的白日轻嚎,这画面布满我的脑海,让我迷恋。
沿河向南缓行,我进入了昆仑山国家地质公园。万山之祖的雄奇壮丽让我一路张大了嘴巴不曾合起。随便一个山头就是一部史诗巨著,更何况无数山头聚集一处,我明白了,这将近50万平方公里的壮阔土地上如何不孕育出无数人文华章?可惜没有能力遍游昆仑群山访仙求道,只好远眺群山后,拼着好在不太严重的高原反应翻越海拔4768米的昆仑山口,并在虔诚的瞻仰了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索南达杰墓后,颠簸数十公里,赶到昆仑山的玉珠峰下。
从小生长在酒泉,对于雪山并不陌生,祁连山雪峰、冰川有名的也有几处,但这玉珠峰确实有她的独到之处。她并不像很多山峰那样棱角分明,而是珠圆玉润,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宝珠停留在大地上一样。刚到山下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甚至有随时下雨的可能,不禁有些怅然。但没有想到,短短二十分钟左右玉珠峰周遭的乌云就开始散了,蓝天乍现!我瞬间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初见玉珠峰就让我欣赏到了她阴晴变幻的美丽。阴时,铅云遮掩,峰体只能见到一半,而山峰的积雪也在铅云掩映下昏暗、黑沉。整座山峰神秘得让人望而生畏。晴时,蓝天成了她的布景,雪白的身姿层次分明,我只能说雪白、更雪白、更更雪白,却找不到雪峰上哪里不够白!几朵轻云飘过,雪峰美轮美奂。
离开玉珠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而距离下一站宿处沱沱河(唐古拉镇)还有两三百公里的路要赶,开始原以为三四个小时就能到了,不想好几处都在修路,便道一走就是好几公里,坑坑洼洼不说,还有不少泥泞。打足精神总算安全到达了沱沱河,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
当晚在简陋的小旅馆里回想着一天的行程,我突然觉得“天路”很伟大,参与青藏铁路、公路修建的人们更伟大。风景固然壮阔美丽,但在壮阔和美丽的背后就是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恶劣的生存条件。纵贯高原的天路是无数个从巨型到小型的桥墩、路基组成的,每一个桥墩和路基都应该不朽。
在决定开始这次旅程之前的很多天里,我每天抱着大小地图,并从网上寻找许多关于西藏的资料,而重中之重只有一个,那就是关于大北线的路况和补给问题。但直到出发,我也还是没有理出什么头绪,于是我想反正从东向西大北线的起点就是安多,那就索性到了安多再问当地人前路如何吧。也正源于此,7月31日的路程不很长,从沱沱河到安多不到300公里,应该会是轻松的一天吧。
这一天,确实很轻松,也很愉快。因为我发现从沱沱河出来眼前的风土人情都不一样了,我明显感觉到这次旅行此刻才真正开始。
车开出沱沱河的时候,天阴沉沉的。然而不久,一个放牧的女孩儿就把晴天带进了我心里。刚开始,我只是看到一小群牦牛里面有几只白色、黑色的小牛犊,憨态可掬,招人喜爱,于是拿起相机抓拍了几张,正在拍照时突然发现取景框左侧有个小女孩儿一边捡着什么,一边抬起头看着我。我并没有抓拍或者偷拍陌生人的经验,当时还有些紧张,但当看到那女孩儿若无其事的当我也是路过的牦牛一般,我也就轻松多了,于是很认真的把她也拍进了画面:她一身蓝色系的运动装难以遮掩她的青春和活力;披肩的长发扎成一把自由的展现着她的纯洁和美丽;黑红的脸颊分明也在告诉我她的坚强和质朴。她还带着一副淡蓝色的头戴式耳机,我真想知道耳机里是什么声音,那声音给她的是什么世界。
终于离那个放牧的女孩儿越来越远,我的思绪却仍然停留在她和她的牦牛群里,她手里拿着什么?那红绳上拴着的是放牧用的工具吗?在这山峦草甸之间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教育呢?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女儿,在丰富的物质世界里女儿的内心会和这个女孩儿一样纯净的生长吗?当女儿有一天来到这样的天地间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两座桥的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新一旧、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通天河大桥”的指示牌崭新的在新桥桥头耸立着,骄傲的告诉过往的车辆这里不再封闭、不再落后了。而旧桥的桥头上两个碉堡似的圆形建筑让我不禁猜想这里作为当年藏区和汉区的重要分界一定发生过许多悲惨的往事。
走下路基,看着浑浊但并不汹涌的河水横在眼前,却一点也没有《西游记》里“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的冷峻、“千层凶浪涌,万迭峻波颠”的凶悍、“茫然浑似海,一望更无边”的壮阔。我突然笑了,那灵感金鱼怪在这样的河里怕也兴不了什么风浪了吧;那只老鼋面对新旧两座跨河的桥怕也再不能行善渡人了吧。
快到雁石坪的时候,天开始晴了。蓝色的天空终于透过浓浓的乌云清亮亮的漏出了一小块、一大块,然后是一整片、一整片的。那种乌云压顶的感觉开始被越来越多的蓝色冲散开去。这个依靠国道上过往车辆兴起的小镇子已经明显有了藏区的风格。路边的建筑物低矮、凌乱,但无一不是这里和过往车辆所必须的,没有一点多余和浪费。草原和镇子没有界限,和通天河水一起默默的养育着镇子上的人们,他们的笑脸里只有简单和满足,我看不到肆无忌惮的物欲和所谓的远大理想。
不远处的山坡上数十道彩色的经幡整齐的围成圆锥形,一位老人在水边默默地看着那经幡,她在祈福吗?还是仅仅虔诚的就那么看着呢?一列火车从我眼前风驰电掣的驶过,提醒着我这里已经有了现代文明,这里终究会更加的美好。我心中默念,无论如何请留下这里的纯朴和简单吧。
离开雁石坪距离青藏交界的唐古拉山口只有短短不到100公里了,我有点后悔这一路开的太快,走的太急,很多景致真应该再细看看。但大自然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猜到她的心思。阴晴倏忽变换的天地间,红色的丘陵上绿草如茵,不需皴染已然明艳不可方物;雪白的山顶上层云如浪,不需擦拭已然高洁不可亵玩。
突然,一只狐狸跑过路基,在路边的坑洼里喝水,我兴奋极了,在原野上与一只野生动物邂逅还是生平第一次,尽管进藏后见到的更多、更神奇,但这毕竟是第一次,我像个未谙世事的孩童大喊大叫起来。兴奋感尚未消退,路边一只旱獭又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它像个欣赏风景的隐士面朝大河,安安静静。我自失一乐:我还真是不如一只獭子了。平心静气,专心开车吧。
在距离唐古拉山口还有19公里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举世闻名的唐古拉兵站——海拔4900米的军营。我停下车,满怀敬意的向这座军营也向这座军营里真正的男子汉们注目行礼。“钢钎打不进,人也要扎根!”这句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口号已然响彻在我耳边。这些不畏风雪、扎根高原的将士们永远都是值得被尊敬的英雄!
再次上车的时候,我开始有了较为严重的高原反应,明显感觉呼吸不畅,尽管喘着粗气,可还是胸口发闷,最后开始犯困。好在是自驾旅行,我熄了火将车窗留个缝隙,索性合眼睡了一觉。没想到这仅十几分钟的一觉竟然让我立即适应了高原上稀薄的空气,不但没有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甚至开始觉得身体有一股力量蓬勃燃烧。一鼓作气,我冲上了海拔5231米唐古拉山口。
山口的四面仍然是草原和大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山坡和原野上的野草坚强的生长着,虽然不能完全遮蔽黄色的沙土,但仍然称得上生机勃勃。山口上有几座纪念碑:光缆通信工程竣工纪念、青藏电力联网工程纪念还有一座军人塑像,纪念碑和塑像周围有很多虔诚的藏族同胞悬挂的经幡和哈达,色彩斑斓、随风舞动,他们在用着古老而圣洁的形式表达着他们的情感。
在这风雪仓库的最高点上,人显得微不足道,但这里被纪念的人们却是微不足道人群中足以傲然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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