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女友散步,她带我去了郊外一个墓地,那墓地让我很震撼。
说到墓地,各国文化都不同,绝不能用中国人的墓地去想。德国的墓地是非常宁静漂亮并且没有一丝凄惨气氛的去处,类似公园。一般会附有一个小型的教庙,专门做告别仪式的法事用的。
昨天去的那个墓区,教庙的建筑很雄伟,像个小宫殿。而后面的墓区更是巨大,是一个大村庄的样子。松柏掩映,鲜花石碑相照。
这些都不特别奇特,奇特的是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德国人对东普鲁士的怀念。
一战和二战,天不保佑狂妄的德国人。一战吧,明明技术领先,胜券在握,竟然会被自己最先进的火炮捉弄,冲锋的战士不是陷入灰烬,就是陷入泥泞,大部分战士不是死于敌手,而是死在自家的坑里。战争在自己的国家里输了,割地赔款,分邦裂国。一战毁掉了军事强国普鲁士。
二战后,三巨头随意划分的欧洲版图,刻意把普鲁士从德国切出去。普鲁士的大本营和首都被划给了波兰和苏联,在那里世代居住的德国人,也面临着当亡国奴的命运。不愿意当亡国奴的普鲁士人遭遇到的,是纳粹驱逐犹太人一样惨烈的命运,死去的普鲁士人,都是被虐死,一路艰辛,还再加上无望和被歧视,那段死亡之路如果被拍出来,应当比《一九四二》还要震撼。但现代文献和影视作品里很少涉及这类题材,一般只为犹太人鸣冤。
德国人,他们也有铁达尼号一样巨大的沉船事故,他们也有几十万战俘被虐杀的冤情,还有这一出堪比《出埃及记》的民族大逃亡……。因为背负着战争的罪恶,他们的苦难是没人同情的,更没人去展现。
德国人也认下了:因为是自己织造的苦难。
这个民族吞食苦果很隐忍,佩服他们的吞咽功夫。
这个墓地里有一堵墙,分成半圆的两半:一边墙上,镌刻了失去的故土上原东普鲁士省邦的徽章,共八个图徽(不知道一共是不是只有八个);另一边的墙上则暗暗淡淡地写了一行:我们不忘记——一千四百万德国人战后被从故园驱逐,其中两百五十万儿童、妇女和男人,死在路上。
这行字的旁边还刻了一幅很小很小,不凑近根本看不见的浮雕,描述那份凄苦悲凉。这浮雕是1999年的作品,在那之前,德国根本不允许有这样的怀念。
这些世代居住在东普鲁士土地上的德国人,后来在德国重新崛起后纷纷要求回归,成为回归侨民(Aussiedler 和 Spätaussiedler)。他们回到同宗的西德,可他们在长相和习俗上都是苏联和波兰的,很容易认出来,只是他们心里认定了自己是正宗德国人,他们的出生地正确。说起来,有铁的纪律,精准、守信、一根筋,这些德国人的特质,说的其实都是东普鲁士人,普鲁士的精神就是今天传说中的德国精神。
在苏联在波兰,德裔聚集在德语村里,只是在学校里被迫使用着当地语言,在家基本都说德语,保持着德国的风俗习惯。但是这些人回到德国,也是【化石一族】,不被现代德国居民真正认同。他们成立了自己的子弟学校,虽然也说德语,但是他们的信仰更传统,更遵守宗教的戒律。人的信仰也是看得见的,女孩子都留大麻花辫子,穿及踝长裙。男孩子也比普通学校的学生传统规矩。而且——这种学校里没有其他种族的孩子。
在墓地上,我看见不少东正教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还有东正教才有的 Ikone神像,和带肖像镌刻的墓碑。女友说德国人的墓地可以放照片,但是不会镌刻肖像。将人像镌刻在石碑上,那是波兰的习俗。
想起一个词,叫做“国族认同”。人怎么认同自己的族人、自己的根、自己的祖国,在处理身后事时,表现最忠实。
这女友的太婆婆(婆婆的母亲)活到很高龄才去世,生前写过一个记录,写的就是二战后如何从今天的波兰境内颠沛流离,每天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存活,辗转多处,最后九死一生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才落脚到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德国中部城市的。那年,这老太太95岁了,还独自生活着,自理一个带院子的屋子。她把她写在一个中国软缎封面笔记本里的“回忆录”当圣诞的礼物给了后辈,里面的文笔非常好。我有它的影印件。想翻译它。
教庙的建筑很雄伟,像个小宫殿。我们不忘记——一千四百万德国人战后被从故园驱逐,其中两百五十万儿童、妇女和男人,死在路上。
微小的浮雕 东普鲁士的国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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