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东方家庭治疗（2）

我国的传统家国文化是以父权为特征的文化，这也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所谓三纲五常提到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讲的正是这个意思。并且由此衍生出许多的文化心理现象，比如“重男轻女”，“母凭子贵”，“女子无才便是德”，“婆媳关系不好”等等。在家庭教育推崇“严父慈母”，三字经也说“子不教，父之过”。

有人专门来请教我这个千年不变的“婆媳问题”，想听听我的高见。我说这个问题很简单嘛，结婚的时候男的叫“新郎”，女的叫什么？叫“新娘”是不是。为何叫“新娘”呢？因为他还有一个娘，不过老了，叫“老娘”。也就是他原来的妈老了，照顾不了他了，所以他又找了个新妈来照顾他。这下好了，两个妈抢一个儿子。谁抢得赢呢？当然是“老娘”噻。娶了媳妇不能不认娘啊！媳妇怎么办呢？只好“媳妇熬成婆”，再和儿子的媳妇抢。故而代际传递，千年不变。

当然以上为我调侃之说，却不完全违背我国的传统文化心理。为什么要再次唠叨这些，因为儒家的文化经两千多年的传承，其影响已经渗透到我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用荣格的话来说，成为集体无意识。

但是男性，或者说父权为主导的社会生活方式到现今已受到极大的挑战。在经济决定社会地位的基础上，现代女性的经济独立是父权备受挑战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也包含了来自西方的女权文化的影响。所以社会上出现大量的女强人，女汉子。最近我还听到一个更猛的称谓“女金刚”。

在社会上如此，在家庭里也在发生变化。男性在岌岌可危的社会上拼命争夺丢失的阵地，回头才发现家庭里也没有了地位。加上独生子女政策生育的一个孩子，成为全家人的太阳，深受家庭宠爱。还有逐渐不得人心的传统家长制的教育方式受到西方民主协商的教育方式冲击，（注明一下，西方也在反省自已的教育方式，他们正向我们的文化寻找答案）。父亲们渐渐疏远子女，亲子互动以母亲为主，正转向“严母慈父”的方式。也让《好妈妈胜过好老师》如此畅销，直接把父亲从家庭教育中删除了。

母亲替代了父亲，在家庭里既当妈又当爹。此为一种情况，还有其它的有问题的情况，我罗列如下（不仅限于单亲家庭，我强调的是父亲角色功能，见（1））：

1.母亲角色存在，父亲角色完全丧失。我有一位社交障碍的二十多岁的青年男性，自幼与母亲，姑妈以及姑妈的两个女儿一起长大。备受女性照顾，其父亲几乎没有参与他的成长过程。到现在和母亲坐在一起都要依偎在一起，母亲也感觉很好，不以为意。直到一天儿子告诉母亲自已的性幻想对象是母亲时，才引起母亲的重视，发现这是一个严重问题，赶紧找我寻求治疗。此为一例，还有其它。

2.母亲完全替代父亲，真正成了“严母慈父”，父亲角色也完全丧失。有位中学女老师为上初中的儿子难以教育来找到我。她向我诉苦自已是优秀班主任，每年的优秀教师，不知怎么就是教不好儿子。儿子在她任教的中学读书，总是被其班主任告知在班上调皮捣蛋，不完成作业。让这位中学女老师无地自容。当我请儿子进入治疗室陈情时，这位小伙子开口说，我在学校里有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好多老师。我不想在家里还有一位老师，我想有一个妈！儿子的想法让这位中学老师极为震惊，喃喃自语道，我是你妈啊？我还是谁呢？她想不明白，其老师意为权威，她已完全代替了父亲。

这样的案例还有更极端的，母亲不仅代替了父亲，父亲还退行成了孩子。一次周末，我在某教育局组织的老师培训课上讲课，课间休息时有位女老师前来告假提前回家。一问才知，女老师周末上课，留老公在家照看上中学的儿子。刚才儿子向她打电话说，老爸和他因学习问题大吵一架，然后当爸的气得离家出走了，问妈妈怎么办。焦头烂额的女老师只好向我告假去找离家出走的老公。我听了有些哭笑不得，通常这种情况离家出走的多半是儿子，但这次换成了父亲。以上事例不胜枚举，在治疗室里经常听到妻子抱怨丈夫是个小孩，不负责任不说，还尽捣蛋，而且明显和孩子竞争母亲，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3.母亲角色与父亲角色冲突，两人不能协调配合，反而相互冲突。有位治疗师向我寻求督导，他陈诉的案例是父母因上小学的儿子难以管教前来求助。治疗师提到父母都很积极改变其教育方式，每次都向治疗师回馈治疗的效果，孩子也有相应的进步，但治疗师奇怪双方的回馈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出入。我指出下次治疗时，治疗师先不发表意见，让父母双方先行讨论。后来治疗师来回馈我，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原来很负责任的父母是单独执行他所指导的教育方法的。如果母亲能管，父亲概不介入，如果父亲能管，母亲则一概不管。父母双方因而无法讨论，一旦讨论就会发生冲突。所谓皇帝打架，百姓遭殃，所以治疗导向夫妻关系。

4.传统的父亲家长制，母亲处于顺从地位。现在的家庭教育中仍有这样的教育方式，所谓“黄荆条子出好人”，“不打不成器”。但是正如我在（1）中谈到，“权威—民主”的平衡问题，尤其到青春期更为突显的表现出来。青春期孩子所处的社会环境接触到更多民主协商尊重的信息，强力的压制已没有了社会文化支持，所以问题尤为严重。青春期的孩子出现抑郁焦虑，厌学退学，各种行为问题在13-15岁左右集中暴发。当然也有延迟到18岁上大学以后的。这样的案例也很多，我在这里就不多举。

5.还有一种最奇葩的模式，父母都是小孩，谁都无法行使父母的角色功能。我的一位同事说，这样家庭里的孩子象根野草，蒙着脑袋长大的。如此长大的孩子极度缺乏安全感，也无法社会化。我在医院里遇到一个进食障碍的女大学生，上大学时有100斤左右，以她1.65的身高算来已经偏瘦。进大学后，女孩觉得自己还不够瘦，于是拼命节食，加强运动。一个多月后，身体暴瘦20斤，仅剩皮包骨头80斤，连月经都停了。再瘦下去，性命都会丢掉。父母赶紧送她入院。诊断没有问题，即刻打针输液，补充营养，当然需要心理治疗。治疗师询问患者成长经历时，了解到一个奇葩的事情，女孩到18岁没有和父母分过床。于是治疗师分别找父母谈话。先问母亲，你们和女儿18年都没分床睡是不是个问题啊？母亲回，不是问题啊，大家睡在一起亲热。治疗师看母亲没戏，于是转头问父亲，你们和女儿18年都没分床睡是不是个问题啊？父亲沉重的说，这是一个问题。治疗师来劲了，你觉得是个什么问题啊？父亲满脸愁苦，女儿越长越大，我们越睡越挤，这是一个问题。治疗师听得目瞪口呆。

好了，可能还有其它模式，大体总结在此，为我们进入家庭治疗时先有所心理准备。接下来我会说明现代东方家庭治疗范式的具体操作，和操作的注意事项，以及操作所涉及的文化心理基础，也就是本土化的心理学理论。